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宋)吴文英《唐多令惜别》
文/温橙
一抬眸,竟已入秋了。
明明那妍丽春景还栖息在眼前,仿佛只需轻掀珠帘,就可窥见。但不过颔首俯身,细细拾捡过往的刹那,它便已散作薄烟,散作遗失的梦,悄然点在枯瘦的枝头,无声无息了。
瑟瑟的秋风摇落一地的芬芳,它不是归人,却选择落脚在眼角眉梢,不经意间,便晕染开几抹风霜。
步履随着枯叶“吱呀”的衷诉轻晃,残留的醉意被触目的凄婉惊醒,却还是锁不住一怀的轻盈惬意。愁绪堆砌在心头,绕着绕着便开始回旋,几许迂回,不知何时眸中便已蕴了好些潸然的萧索。
像是蒙上一层雪,凉薄又化不开,拂也拂不去,似浓又淡,锋利得直入眉心,却又清浅的捉摸不透。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秋季独有的苍凉离别,就那样住进心扉,牵引出千万缕愁丝。自古离别多不胜数,人生是渡口处的相逢,亦是转身时的回首,纵使是看遍悲喜聚离的两岸青山,也难免在情至深处时蹙眉而叹,更何况是一颗早已被尘世间的迷离烟火,打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荒芜的过往葬送于秋雨纷然中,待到雨离去后,也便只剩下芭蕉上的剔透水珠,和着离人的泪,顺着隐约的脉络,轻盈滑落至泥土里,虽荡不开一圈涟漪,却撼动了词人的整个春秋。
再也没了扰人心绪,乱人情思的秋雨,本应是雨后初霁,光阴如旧的安然模样,但那渗透了绵绵绿意的芭蕉,还应和着呼啸的砭骨冷风飘摇,似是要将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放下,却又无法做到赌一场风月的洒脱。
明月点缀在墨空,拢了一袭清辉,他披一身皎皎月光,不知该行至何方,因为本就无处可躲,无处可逃。怕被年月模糊了念想,夺去了记忆中的笑靥,他想要蓄足勇气,登楼望一望归人的方向,重温一次烟雨长亭下的初逢,到底还是没能够抵住幽然月华的寒意。
清风穿过旧时回廊,铺卷开落花绘成的淡淡哀伤。檐上燕子低低鸣着离去时的眷恋,衔着一枝青柳,振翅与他这个只能怅然独立的过客,作最后的告别。
垂柳映着从未止步的流水,低眉梳妆,像极了她羞藏心事,明眸潋滟,侧首梳理青丝的模样。但任凭这柳枝被裁剪得再娉婷婉约,也都比不上她的玲珑心思。
是啊,这垂柳不解人意,它挽留不了她转身离去的刹那,倒是牢牢拴住他的行舟,让他只能将一丛一丛的愁思,堆砌在心头。
他驻足在湖边,沐浴着萧瑟秋风,愣愣而望,迈不开步履,只因泛舟远去的才子佳人,是居住在停留于过往的韶华里,永不会老去的他们啊。
而今,萧条寂然间,再也不会有人,为他拂去眉心的雪,抚平他深皱的眉宇,为他扯开嗓子,轻旋水袖,唱暖他的阳春三月,为他点一抹朱唇,描几笔黛眉,出落成风致沉韵的美人……
说书人的故事中,吴文英是在苏州遇上那个让他用一生去缅怀的伊人,后来也不知何故,寥落至今的残缺也深究不出缘由,只知道,辗转的宿命给他们冠了个玩笑,许是身不由己,许是香消玉损,到最后,只有吴文英一人,长眠在无尽的孤冷里了。
梦窗,梦窗。这是吴文英给自己取的名号。
像是一开始就注定,一开始就谱写好了一曲悲歌,落在掌心的,始终是被浮生心上秋碾碎成灰,绵长又带有余温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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