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细节,本来就是容易被忽略掉的。
如果写史记史者,出于某些考虑再故意忽略掉某些细节,那么历史的真实性,就会因这些细节的忽略,变得更加难以辨认。
细节不止是能决定成败,还能决定历史走向。
尤其是在历史的紧要关头,往往是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细节之处,却最终成了决定历史走向的关键因素。
19堪称中国政治体制变革重大之年,这一年,清帝退位;这一年,孙中山和袁世凯先后就任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一职。
如果不对历史的细节加以甄别,那么就极容易仅从同样的“总统”称谓,认为孙就任的总统与袁接任的总统,是同样一个职位,孙总统与袁总统,只是换了个人当。
而如果能够对历史的细节稍加观察,就会发现:尽管是同样的“总统”称谓,但此总统绝非彼总统。
1、孙中山就任的总统是美国式的总统
19元旦,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
刚从海外归来的孙中山,在1912月28日召开的17省革命代表会上,以16票当选为首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早在19底,孙中山就与革命党人,在上海开始讨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组织问题。
大家一举推选孙中山任总统,这一点是没有争议的。
争议点则出现在实行什么样的总统制上?
孙中山想当的总统是类似于美国式的总统,即,不设责任内阁制,没有总理。政府设9部,直接对总统负责。
而宋教仁则主张实行责任内阁制,即,类似于法国式的总统,总统下设责任内阁,内阁下设部,部长对总理负责。
很显然,在宋教仁主张的责任内阁制下,总统类似于“虚君”,行政权更多地掌握在内阁总理手中。
而在当时的17省代表眼里,这两者制度设计的区别何在都搞不明白,多是简单响应孙中山如日中天的政治威望,孙中山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宋教仁一个人的呼唤,最终被众人嘈杂的声音所彻底掩埋。
19元旦,下午5点,孙中山才从上海赶到了南京,晚上10点,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仪式在南京举行。
内阁9部部长、次长名单由孙中山提出,提交参议院表决通过。
2、清帝退位,袁世凯满票当选总统
孙中山就任的首任民国临时大总统,是一个大权在握的总统职位,其权限由《临时政府组织法》所规定。
举个简单例子来说,如果孙中山想要更换任命一个部长,从法理上讲,他完全可以自己说了算。
根据当时南北和谈双方达成的协议:一旦袁世凯能够成功说服清帝退位,南方的孙中山就将总统一位退让,交由袁世凯来接任。
从当时的政治形势来看,这无疑是一个对各方都有好处的妥协方案。
事件的发展也基本上是随着人们的预期而进行。
2月12日清帝退位,中国数千年的帝制,居然能以这样一种平和的方式宣告终结,孙袁二人都表现出了很大的政治智慧。
2月15日,南京方面迅速兑现承诺,召开临时参议院大总统选举会,现任总统孙中山宣布辞职后,又向参议院推荐了袁世凯作为总统候选人。
袁世凯以17票的满票当选,比一个半月前的孙中山还多出1票。
选举结果出来后,南京方面向北京的袁世凯发出贺电称:
——查世界历史,选举大总统,满场一致者,只有华盛顿一人。公为再见。同人深幸公为世界之第二华盛顿。
3、从《临时政府组织法》到《临时约法》
但事情却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这么平和而美好。
孙中山对辞去大总统由袁接任时,提出了3个条件:
一是定都南京。
二是待袁到南京任职后,他才真正交出总统职权。
三是总统权限从原来由《临时政府组织法》约定改为由《临时约法》约定。
在上述3个条件中,最值得关注的,便是《临时约法》中的细节。
《临时约法》于2月7日开始起草,到3月8日草草完稿,11日正式发布。
与《临时政府组织法》相比,变化最大的:国家政体从原先的总统制,变为了责任内阁制。
这个变化就很趣了:仅在3个月前,当宋教仁提议实施责任内阁制时,以孙中山为首的绝大多数革命党人还一致反对;而在3月后,当总统即将由袁世凯接任时,责任内阁制又匆忙出台了。
《临时约法》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总统发布的命令,必须经过内阁总理副署后,才能够生效。
所以同样名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总统孙中山和总统袁世凯,权限是完全不一样的。
4、袁世凯岂能接受这种戏耍?
革命党人将总统职权区别对待的做法,其用意或许是好的。
但在混迹官场多年的袁世凯面前,玩这一手未免太过天真。
袁世凯对是否实行“共和”国体都表示犹豫不决,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想在政体上再继续对他加以约束,未免就太过于理想化。
乱世未定之际,真正能够决定政治形势的,只有军队、军队和军队。
区区一部《临时约法》,纵使真出于公道正义之心,也未必能被袁世凯认可,更何况这其中夹杂了诸多私心呢?
事实上,在袁世凯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临时约法》。
在袁世凯看来,他只要有他手下的这些北洋嫡系弟子,就足够了。
但我们仍不妨假设一下,如果从一开始就按宋教仁说的来做,搞责任内阁制。
至少,袁世凯不会有被戏耍的感觉吧?
3个月后,在任命直隶都督一事上,袁世凯视《临时约法》如无物,未经首任内阁总理唐绍仪副署,直接就发布了人事命令。
在美留学多年的唐绍仪,对此无可奈何,愤而辞职。
更可叹可笑的是:唐绍仪之愤而辞职,并非气愤直隶总督到底由谁来当,而是气愤《临时约法》不被总统所尊重并执行。
而当时包括革命党人在内的各派势力,纷纷争论的却是:到底谁来当直隶总督才合适!
唐绍仪的孤独,时人谁懂?
很显然:诸如民主与法治这样的政治话题,对当时刚从数千年帝制禁锢中走出来的国人来说,实在是个极难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