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画案上摆着一对镇纸，紫檀木材质，上面分别雕刻着拙朴遒劲的书法：“且与少年饮美酒”、“更窥上古开奇书”，落款：金农。
一说金农，书画界的朋友一定知道，他是“扬州八怪”之一。谙熟近代史的建业兄则说金农列“八怪”之首，说其造诣远高于人们熟悉的郑板桥。还说金农诗书画印俱佳，还精于金石文字、琴曲、收藏和考古鉴定，学识声望均堪领军。
去年，我到扬州，参观“扬州八怪博物馆”，最难忘那不起眼的西方寺内的“金农故居”。说不起眼，是因为“金农故居”隐在博物馆院落的犄角旮旯，不为人瞩目。走出金农故居，就在一旁的小卖部买了这对镇纸。
后来写字作画，自然常用这对镇纸，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抚摸把玩，咂摸其味。
“且与少年饮美酒”、“更窥上古开奇书”，楷书的笔法、隶书的笔势、篆书的笔意。其行笔点画似隶似楷，亦行亦草，还有魏碑的力道。其古拙的韵味，令我咂摸之际，思绪高飞，翩然至扬州。
扬州八怪博物馆里，金农那幅自画像，逸笔而作——身着布衣，持杖侧身而立，浓密的长髯，细细的发辫，矍铄的星眸。姿态笃定，神情超然，奇倔傲世。这不就是他追求的书画艺术的写照吗？有道是，人如书画，书画如人。
金农是杭州人，自幼研习书文，人生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曾赴北京应试，未能得志，遂周游四方。后在扬州终老。
金农的书法，浓厚似漆，墨字凸显，自谓“漆书”。行家评价说：“金农的书法艺术沉厚朴实，结构严密，多内敛之势，而少外拓之姿，具有朴素简洁风格，以古朴浑厚见长。”的确是这样。静观其字，看似粗俗，咂摸体味，却能感受到非凡气韵。
金农50岁以后开始学画。据《扬州八怪》一书记载：“金农正式画画虽然很晚，但由于他学问渊博，文学修养高深，加之有较好的书法基础，所以他一旦画画，涉笔即古，脱尽画家之习。故很快就达到了‘漫笔潇洒，出神入化’的境界。”
“扬州八怪”书画精品展。新华社资料图
上面说到金农的文学修养，究有多高？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已故的杨新先生，曾引述过这样一个故事——
金农客居扬州，诸盐商慕其名，竞相延致。一日有某商宴客平山堂，金农首坐。席间以古人诗句中的“飞红”为觞政（即酒令），次至某商，苦思未得，众客将议罚，商曰：“得之矣！‘柳絮飞来片片红’。”满座哗然，笑其杜撰。金农曰：“此元人咏平山堂诗也，引用綦切。”众人请其全篇，金农诵之曰：“廿四桥边廿四风，凭阑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众皆服其博洽，其实这是金农现编之诗，为该商人解围耳。商人知道后大喜，不几日以千金馈之。
金农逍遥自在，以“清高”自居。他申言要把自己“平生高岸之气”，一一见之画中，“以抒不平鸣”。
他画马，题道：“今予画马，苍苍凉凉，有顾影酸嘶自怜之态，其悲跋涉之劳乎？世无伯乐，即遇其人，亦去暮矣？吾不欲求知于风尘漠野之间也。”从中是否可见其怀才不遇之心？
他画梅，求“天大寒时香千里”，境界何其高远。
他画竹，题记“虚心高节，挺立不屈，久而不改其操，竹之美德也。”在《雨后修篁图》中，他题诗：“雨后修篁分外青，萧萧如在过溪亭。世间都是无情物，只有秋声最好听。”而在另一幅《墨竹图》中，他竟然直书：“磨墨五升，画此狂竹，不钓阳鲚，而钓诸侯也。”高岸之气，狷介不阿！
金农虽在书画艺术上卓有成就，但晚年生活却步履维艰。在妻子和女儿亡故之后，金农孑然一身。70岁那年，金农移居到西方寺，题诗于壁：“无佛又无僧，空堂一点灯”。在凄凉的氛围中，他与弟子罗聘（八怪之一）相依为命，度过了他人生最后的8年。
一代书画怪才，其精神长存，“金农镇纸”，伴我伏案。
（原标题：“金农镇纸”说金农）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纪从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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