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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中真的有大势嘛？很多人和我一样：爱读个历史，却不爱上历史课。大概因为中国历史课学到最后，基本就会告诉你，一切都是历史的大势。商鞅变法成功是历史的必然，王安石变法失败却也是历史的必然。英雄是时势必然会造出来的，时势一到，不出这个英雄也得出那个英雄。似乎在必然面前，我们无甚可做，只要跪等必然就行了。
必然是谁？他能给我口饭吃嘛？
西方说历史多讲趋势，东方说历史多讲大势。西方多研究蝴蝶效应，东方多研究历史必然。为何？底层文化逻辑中，西方的个人主义价值观会看多个人对时代的推动，而看空时代对人的限制。而东方集体主义之中，组织才是话事人，而组织确实能做到时机一到，必出英雄。
图文无关
探究历史有什么意义？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人文社科不是那类应该当成专业一辈子研究的学科，你搞清楚了曹操墓到底在哪里对于你的人生毫无裨益—除非你在当地旅游局工作。
我喜讲大历史，我在给学生讲课时，要求不记编年，不记帝王，不记课本，不记史书。文史哲政地经-人文社科是一种缺之不可，却只需略懂的学科，建立宏观认知远比建立微观深度更重要。所以我说人文在庞，不在专。
事实上，人文最大的作用是让你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看得明白、想得透彻，不至于随波逐流和追悔莫及。人生可能懂得少是幸福的，懂得多是痛苦的。但是换种想法，懂得少的人也可能只是被烧着屁股的鸵鸟。而懂得多的人，至少知道痛苦是怎么来的，当你看山就是山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搬山。
说回大势，作为一个曾经破产法律师的恶趣味，我喜欢研究亡国。国如何亡？有无历史大势与必然？从商女血泪中或许能窥一二。
我在前文《世界为什么忽然就乱了》里面说过，一旦社会总生产和总消费状态达到阈值，零和游戏就会开始。如同二战前社会总消费和总生产达到阈值，科技尚未跟上，经济进无可进，唯有开始零和游戏。无非是日耳曼人的还是犹太人的，无非是轴心国的还是同盟国的，蛋糕就那么大，不是你的就是我的，这是零和游戏。
中国古代史中有一个重要的人口阈值：1亿。无论两宋还是明朝，接近或超过1亿人口，便是社会大混乱的开始。如同基督徒所说的天启—重启社会资源分配，建立新的秩序直到下次循环。在玉米和红薯这种来自域外的黑科技在中国普及之前，社会总承载量颠扑不破就在1个亿—视技术水平不同甚至还会更少，比如在汉晋时期，这个阈值大约在5000万人左右。
可并不是所有朝代都是在达到阈值时崩溃，如同不是所有人把事儿做差了都能找到一个经济学借口。比如西晋，自秦汉以降，到西晋的时候，垒出了一把好牌：大概四个二俩王，上来打你春天的级别。西晋生存压力极小，作为刚刚大一统的王朝，结束了东汉末年开始上百年的乱世，远达不到人口阈值，正是奋发有为成就一代治世的时候。
如果这个时候你跟我讲历史的大势或者必然，我觉得西晋往差了说必然能发展成秦或隋，虽二世而斩，但能遗泽后世。往好了讲必然能做成汉唐，开创个三四百年汉家江山也是有望的。
但当世时也，司马家自己作死怪得了谁。从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开始就是天天内战，这个司马打那个司马，八王之乱是哪八王我从来不记，没意义。只用知道这个开创了中国炫富先河，开创了中国吸毒先河的王朝，最终通过一场内战自己毁了自己，辜负了历史的必然，甚至差点毁掉了整个中华文明。永嘉之乱中国人不太记得，只要清楚这是一场比靖康之难更可怕的灾难就行。永嘉之乱以后，衣冠南渡，中原遍地豺狼，这就是我们历史课上说的“民族大融合”。
如同今天很多人理解做得好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是因为行业/国家/天下大势一样。我们今天讨论历史，很多人习惯性认为是汉武大帝成就了“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而汉人差点亡族灭种的五胡乱华，却是民族大融合的大势。这种把好事归于个人，而把坏事归于大势的逻辑，和当今许多bullshit事如出一辙。
可以这么说，换哪个团队来接手司马家手中那副牌都不至于打成这样。这几年网络上冉闵呼声极高，号称冉魏天王，为何？北方汉人被杀得只剩百万人口了，这种把汉人当“两脚羊”（欢迎百度）的民族大融合，只有少数类似冉闵这样的人在拯救。而这一切肇始，都是司马家团队。
图：一张静态图完全放不完的五胡十六国，其中就有慕容复祖上的“大燕国”
所以你说历史大势嘛？大势到了西晋，发展的窗口期已经打开，果断抓住机遇就能开辟盛世。或者什么也不做，如同文景一般，也能成就个治世。偏偏你们选择了最差的人性：
得了势便忘形—王恺拿糖水刷锅，石崇就拿蜡烛当柴火，一个是四十里紫丝包墙，一个就要五十里彩缎屏障。
掌了权就开始斗—八王之乱全是司马家，死的全是一条船上的人，水手们开始内讧，船怎么办？
革命刚有起色就心生懈怠—五石散是个什么鬼，电视剧《虎啸龙吟》里面有拍，大概就是西晋版的海洛因。
哪有什么大势，不过是最差人性的借口。
但历史也总有逆势而为，让你眼前一亮的。比如大明首任董事长兼CEO朱元璋同志。中国历朝历代，得国之正者，没有超过朱元璋的。
什么叫得国正？
司马炎、赵匡胤，管理层收购MBO，以臣逆君，总经理造了董事会的反，把大魏公司和大周公司，篡成了大晋公司和大宋公司。黄袍加身，欺负人孤儿寡母，得国不正为后人耻。
忽必烈、皇太极，夷狄入中华而中华之，属于外资企业占领中国市场，像中国的饮料市场一样，几乎被外资占领完了，他来时血流漂杵，他去时一地鸡毛。
隋文帝杨坚、唐高祖李渊，典型的富二代创业。杨坚父亲是北周国公，李渊祖上是西魏八柱国。富二代创业起步高，家资殷实、留下了足够的政治遗产，创业过程相对来说简单。这个近看滴滴，远看万达，是一个道理。
刘邦、朱元璋及我朝TZ，这属于大部分被困于阶层通道中不得动弹的人们眼中的政治正确。朱元璋其人，幼儿园学历，和尚出身，打败了外资企业（元朝），逆袭了江浙富二代公司（张士诚、陈友谅），最终当上CEO，迎娶一票未整容高丽美女，这是我等爱看的剧情。
朱元璋同志面临的大势是什么样的？有人说胡虏无百年国运，意思是朱元璋也是借着历史大势，这是扯淡的说法。胡虏若无百年国运，那北魏为啥干了148年，清朝为啥干了276年？事实上朱元璋面临的大势是极难的。
为何？一者，对手元顺帝绝不是什么昏君，从至正新政开始，颁行法典《至正条格》，完善法制；颁布举荐守令法，以加强廉政；下令举荐逸隐之士，以选拔人才。即便是“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导致红巾军起义的治黄工程，那也是个利国利民的民生工程。事实上，元顺帝在元朝内部谥号是“惠宗”，只是朱元璋觉得他“知顺天命，退避而去”，才给的“顺帝”尊号。中国谥法，什么叫“惠”？宽裕慈仁曰惠，爱民好与曰惠。这分明是个好皇帝的谥号，哪里是对末代皇帝的评价。
二者，历来中国得江山者，没有从南向北，从东向西的。朱元璋是唯一一个例外—不要跟我说常凯申，校长从来没有真正得过江山（说句题外话，都说校长独裁，但是校长最大的问题恰好是从没真正独裁过）。下过围棋的人都知道：金边银角草肚皮。中国地缘中的金边就是关中，银角就是燕京和洛阳。从南京这个草肚皮的位置落子，并能一统天下的，中华五千年只明朝一例。
图：中国地缘的金边银角草肚皮
所以这是怎样的一副牌呢？一个幼儿园学历都不到的和尚，带着一群淮西穷亲戚，愣是把一座江山给打下来了。所以这是怎样的一个大势呢？从北方国运明显不该绝的大元朝廷，到身边兵强马壮的陈友谅、张士诚，哪一个都比老朱强，怎么算大势也轮不到朱重八夺了九鼎。元朝国运衰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是趋势，但绝不是大势。趋势这种东西，到底发生在你所在的当下，还是在你死后的未来，绝不好说。论趋势绝对轮不到老朱家，如果老朱只是静等必然，必然绝对不会来。
所以老朱到底怎么做到的？道理大家都知道，无非“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而已。
以古知今，今天许多人都在讨论大势，其实无论康波周期也好，还是技术周期也罢，不过是趋势。就好像今天无数人在分析HK，HK的衰落有无数的趋势因素，怎么摆脱趋势大家也都知道，但道理都懂的这群人就是不争气与不作为。今天还有无数人在讨论经济的困局，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对的方向，但也从没妨碍那些该作为的人去炒地皮割韭菜。
谁说HK一定会衰落？谁说经济一定翻不了身？这个大势又是谁能决定的呢？一切趋势不过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多方共同促成，多个斜角的力矩，最后导向所谓大势方向的力罢了。如果你这条力矩发生变化，大势的方向还是那个方向嘛？
今天很多人其实也根本轮不到他来讨论大势，势好势坏他都配不上，更不配谈势。上市不知何期，今天中年危机，得了这种病根本做不成事情，也根本配不上他想要的。从来打破阶层壁垒没有不撕一层皮的，但我见多了的，无非是看到本文惶恐三秒钟又释然如旧的嘴炮客。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根本用不上所谓天赋，仅靠提高训练量就足够吃一辈子。阶层壁垒这种所谓大势也一般情况下影响不到绝大多数人，因为人生想要过得好些无非是靠持续的积累、坚持提高训练量。事情绝对是一点点做好的，而脑子比手快、一天一个主意、只会恐慌不会积累-这是病，得治。我也曾看不懂什么叫德隆系，谁是张海，大一捧着本《财经》一脸懵逼但是还坚持借阅，看着看着就懂了，所谓积思顿释而已。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文科学习天赋，但到了高考历史的时候，从卷子发下来看卷到开考铃打响3分钟，全部25道选择题的答案已经出来了，全部考试时间都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攻简答题论述题，攻论点、攻写字横平竖直。最后出分150分总分扣了3分—我认为是阅卷官楞扣的。你不应只看到这个，你应该看我妈当年把我的笔记卖废纸卖了多少钱。所以：无他，但手熟尔。
就好比我做这个公众号，一般人也真不明白我为什么做它，图个啥，又哪儿来的时间？其实不过是教研之余，另一种自我积累的长线布局和训练量的提高。而时间？从晚上孩子睡觉到我睡觉，有的是时间。
所以哪有什么大势和什么必然，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
一个七岁的小屁孩都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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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章：
《世界为什么忽然就乱了？上》
《世界为什么忽然就乱了？下》
上下求索，积思顿释。
哪怕搞不定，总要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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