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巴巴
文\董向荣
一到秋凉，湘阴窑上的婆婆佬佬们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家里的细箩筛和大簸箕这时派上用场了。自家种在坡上、菜地、沟边的大南瓜早就熟透了，除平时做杂粮吃掉的之外，一定会留一两个瓜型好、个又大的，等到白露秋风的时候就把那一两个老南瓜摘下来，削掉老皮后，掏出里面的南瓜子，其他部分大都是剁碎煮熟做为猪食，南瓜子就摊开放在簸箕上，经过一两个太阳后瓜籽干透，再用塑料袋封装好挂在门、墙或者窗户的小钩子上，等来春再育秧发苗。实在有多的话，就小火炒熟再放丝丝盐闲时做零食吃，味道也很是脆甜。晒丝瓜瓤也是婆婆们做的事情，留在瓜架上到了秋天的丝瓜自然是太老了不能吃的，留下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蓄种。晒干后的老丝瓜瓤又是厨房里一个最好的洗碗工具，自是不会扔掉的。另外藤架上蓄种的老苦瓜这个时候早就炸开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红红的瓜瓤，婆婆娭毑们只要用手轻轻的连瓤带籽掏出来，糊在泥巴墙壁上，等自然干透后饱满的籽就是明年育苗的好备选。还有一些婆婆姥姥们就晒干豆角，切萝卜丝、晒大兜菜、晒白辣椒等等，很多人家的矮屋檐上、菜园篱笆上、或者两条长板凳上就摆满了细箩筛和大簸箕，这些都是为冬天的饭桌上多一点下饭菜、增加点花样做的一些储备。
除了这些之外，婆婆娭毑们在这个大显身手的秋凉季节最爱做的事其实就是磨糯米粉子、煎糯米粑粑了。
湘阴县本属洞庭湖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每年两季的水稻种植，乡下农村的田里就种满了各种籼稻、粳稻和其他杂交稻，糯稻自是少不了的，秋收之后，晒干、脱粒，细长细长的糯米，洁白晶莹，抓在手里就像摸着绸缎一样的光滑细腻，煮熟之后口感极其香糯、粘稠。跟其他地方把糯米煮熟之后放在石臼里不停的打稀打烂再制作各种年糕或者糍粑完全不同，湘阴窑上都是把糯米先和水磨成浆再研究着怎么个吃法。磨碎的糯米浆和煮熟的糯米饭再捣碎，制作的糯米食品在口感的细腻程度上是完全两回事的。窑上人又极爱糯米食品，所以大多数的人家都有一套石头磨子，或大或小、或高或矮，平时都安静的靠在某个角落，要磨糯米粉子才是石磨派上用场的时候。窑上的妯娌、姑婶、娭毑们把磨糯米粉子当成是这个秋凉季节里的一个盛大仪式，再说石头磨子又很重，需要不停的转磨、添米，肯定是要人帮忙的。所以都会提前告知或者预约好邻里、姑婶、妯娌、娭毑们第二天来帮忙。婆婆姥姥们在磨糯米粉前，早就把自家在正街上买好的糯米洗干净泡在木盆或者桶子里，清澈的井水要盖过糯米一掌厚为最好，泡上个一天一晚，直到糯米完全软润。第二天则会邀上预约好的人一起洗盆、搬磨、扫灰、摆架、上磨，其他的盆子、桶子、勺子、推手、椅子都安排就位，于是一场好戏在欢欢笑笑中开始了。
架在大木盆上的石头磨子，分上下两扇，两扇咬合部位都琢有细细浅浅的向心直纹，上扇有一个缓坡一样的漏斗口，在上扇石壁戳一个洞，把尺来长的柞木柄削嵌进石洞，扁柞木尾端开有一圆孔，都磨得光溜溜的，再套上一个木把，两个人围着石磨相对坐着，两只手在推把上一拉一送，磨子就不急不慢的转了起来。大木盆里垫好了一张很大的细纱布，把要添加的糯米和适量的水一勺一勺的放进漏斗口，细白的糯米浆就从石磨咬合处一涌一涌的顺着磨壁边缓缓的流到细纱布上。几个小时就在嘻嘻哈哈和东家西家的故事中愉快的流过，一大盆沉甸甸的糯米浆完成了，婆婆姥姥们就把细纱布连同里面的糯米浆几个人抬起，把细纱布合拢再用尼龙绳扎口，吊在大木桶的横梁上，让糯米浆里的水慢慢的滴漏干净。收拾好石磨、盆桶、勺子、椅子后，主家肯定会煎一罐滚烫的豆子芝麻茶，劳慰一下帮忙的婶婶娭毑们。
吊在桶子上的糯米粉子最少都要几个时辰水才会漏干，一般就是等到第二天用手捏捏包着糯米粉子的细纱布，觉得软硬适中了，才会打开细纱布，用大碗先盛一碗出来，其他的糯米粉则掰成一小坨一小坨放在大簸箕里，天色好就拿出去晒干，一两个太阳后就用塑料袋打包封口，放置阴凉干燥的柜子里储存，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拿出一点来。
糯米粉有太多种吃法了，对于窑上的娭毑们，自然是会尝试不同制作工艺的，煎糯米粑粑、炸糯米坨坨、蒸糯米糕、汆糯米粉、糯米汤圆加甜酒冲蛋、元宵坨坨等等，不胜枚举。其中煎的糯米粑粑是窑上人最爱的一道美食。
这边厢灶房里洗盆、刷锅、烧柴、起火早就准备齐活，锅底放了几大勺菜籽清油，等清油稍稍热锅，大瓷碗里的糯米粉也揉得稀软稀软，把双手打湿后揪一鸡蛋大小的糯米团在手里揉搓成球，压扁成圆形，一个一个挨着放入锅中，等一面煎黄再翻煎另外一面，等两面煎熟再把开水融好的红糖水一起倒进锅里，盖上木盖，小火煮一两分钟至糯米粑粑两面变成诱人的金黄色，就大功告成，起锅盛盘。有些人家还在起锅前撒上一点炒熟的芝麻或者晒干的桂花，那就真是糯、软、香、甜，美妙无比了。于是一大碗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糯米粑粑就在几个人的手里传来传去，或者几双筷子轮流夹，嘴巴边嗦边嚼另外一只眼早就瞄好去夹碗里的哪一块了。
“哎呀，满娭毑，你这次的糯米粑粑就煎得好吃啦，那硬是粘牙齿咧”
“那确实，这回的糯米是我白泥湖的表侄女妹子送来的，她讲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硬要送我十斤糯米，我就送了两只炖汤的砂锅和一只花罐给她，她太客气哒我还是不好意思啵”
“是的是的，糯米也确实好，你煎得更好咧，你看咯，两面都是嫩黄的，还有点子锅巴，味道那硬是冒得讲的！”
“还是搭帮你们啦，这样一大盆糯米，你们几个堂客手脚麻利，一下子就磨完哒，哈哈。哦，耀婆婆今天不晓得怎么没来，等下我还是送一碗给她尝下。”
几个帮忙的邻里、姑婶、妯娌、娭毑们自然会是在第一时间尝到的，人若有事没来主家则一定会乘上一小碗送都要送上门给辛苦帮忙的人尝一下味道的。
窑上人对这种黏软柔腻，香甜可口的糯米粑粑是钟爱之极。天天干的都是体力活，运动量大，体能消耗也大，糯米粑粑富含有蛋白质、脂肪、糖类、及淀粉和其他钙、磷、铁等，营养丰富，属于温补强壮型食品。秦汉古书《名医别录》对糯米早就有医用上的记载，到了《本草经疏论》上对糯米的药用价值就有更为详细的解述：“甘，温。入脾、胃、肺经，适量食之有补中益气，温中和胃，养阴生津之功效。且对食欲不佳，腹胀腹泻有一定缓解作用。”所以天天与泥巴、板车打交道的窑上人吃糯米粑粑就如同吃人参燕窝一样，一大碗下去，肚子就饱饱的，也甚是珍贵。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长沙读书的三伢子，正在疯狂的迷恋他的第二任女朋友，他的小女朋友是县城里一个小干部的千金，平时嘴巴极刁，挑三选四惯了，三伢子老是笑她吃的是猫食。他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三伢子和小猫食在沿江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很久，看看天色渐晚，三伢子提出要到附近天心阁公园的小亭子里去坐会，小猫食点点头表示同意，穿过南门口的红绿灯，走到靠近天心阁上坡的一条小巷口时，三伢子看到有个档口挂着一个小灯箱，上面的“糖油粑粑”几个字早就亮起了诱人的灯光，他牵起小猫食快步走到档口的板车前，脸上笑嘻嘻的跟老板大婶说
“嘿，老板娘，跟我煎两份糖油粑粑咯，我女朋友最喜欢吃哒”
并回过头讨好的看着小猫食说
“是的不咯！我请你吃糖油粑粑好吧，这个粑粑真的蛮韵味咧。”
小猫食没做声，只是抿嘴笑了笑。
老板娘麻利的打开煤气罐在推车改造的锅灶上给三伢子他们煎起糖油粑粑来，几分钟后三伢子接过老板娘用快餐盒装好的糖油粑粑，并在推车上的塑料筒筒里拿了几根长竹签子顺手递了一根给小猫食。两个人边吃边说的走进了天心阁。坐在亭子里的时候，三伢子发现今晚小猫食胃口极其的好，都喂了好几个糖油粑粑给她吃哒，快餐盒里的糖油粑粑没多久两个人就风卷残云了。晚风微凉，三伢子顺势抱紧了小猫食，并俯下脑袋亲吻起小猫食来，当两张还有糖油粑粑味道的嘴巴粘在一起时，三伢子的手在小猫食的胸脯前摸索起来，那种有温度的像糯米粑粑一样软润的感觉，三伢子觉得异常兴奋，爱情的滋味是如此的温暖淋漓，就像裹着糖的糯米粑粑一样，无比甜美。那一晚，坐在亭子里的三伢子把童安格的《忘不了》哼了好多遍，两个人影也像竹签子上的两个糖油粑粑一样，粘在了天心阁亭子里的石凳上。
“伢崽，你中秋节回来啵？我和你娭毑磨好了糯米粉子咧，等你回来煎糯米粑粑给你吃啦！”
临近中秋时正在业务单位装孙子哭穷的三伢子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
两面煎得黄黄的、香糯软润、入口粘甜的糯米粑粑再次在三伢子的唇舌间涌动，他默默挂掉电话后，侧过头轻声交代助理跟他定了一张飞湖南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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