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水木社区”有人发帖倾诉自己的家庭矛盾，贴主的女儿8个月大，岳父母来帮助带孩子，但是妻子有个弟弟是智障，快30岁了，虽然不常发病，但跟正常人还是不一样。岳父母把妻弟带在身边，这样，智障的妻弟就住进了贴主家里。每天看到一个不正常的男人坐在自己家里，贴主有意见了，要求岳父母把妻弟送回农村老家，岳父母不肯。因为贴主在上海买了两套房，其中一套购买时岳父母支持了70万元，所以岳父母准备和智障儿子住在这套房里。贴主不肯，妻子支持岳父母的决定，所以要离婚了。
这个帖子在“水木社区”热烈讨论了好几天，围绕这个帖子还出现了很多子贴，参与的网友各有各的看法。自从我到这个帖子之后，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个社会，到底该怎么对待那些处于病痛或残疾中的人，尤其是亲人们，该怎么对待那些苦命的亲属？还有，如果小家庭是城乡结合，父母有丰厚养老金甚至有公费医疗的这一方，怎么看待还在农村劳作的没有任何养老保障的另一方的父母？
或者说，那些率先进入小康甚至处于中产阶级的人，怎么对待与自己有关系的穷人和苦命人？
这几天我在老家。在这个大西北贫穷落后的村子里，也不乏一些老景凄凉的老人和身有残疾的年轻人。我一次次想，类似于那个帖子描述的情况应该不是孤例，应该有很多人面对类似问题。那么，是不是一个身有重病或残疾的人，亲属们只能要么抛弃他，要么毁掉自己的生活来服侍他，此外没有其他选择？
我总认为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草原上的牛群，那些老弱病残的个体都得到了群体不离不弃的保护和照顾，如果没有这种出于动物本能的保护，四肢无力的初生牛犊就不可能长大，如果这样，种群就不可能繁衍。另一方面，遇到生死攸关的危险，身强体壮者也只能扔下老弱病残自己逃命。
其实这样的行为是动物进化的理性选择。对于人类自己，几千年的繁衍生息中早已把这样的取舍变成了生存的必然，那就是，对遭遇不幸的亲属尽到必要的照顾，同时不要让这个亲属的不幸毁掉自己的生活。当然，这里亲属的范围不包括伴侣、子女和父母，因为这些亲属和自己是融为一体的。
正如围绕那个帖子的话题出现的一个帖子所说的，亲戚家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弟弟脑子有问题，而且越来越严重，父母在的时候，两个姐姐给父母钱，父母照顾弟弟。父母去世后，两个姐姐掏钱请村里人照顾，一日三餐至少有人给端过去，直到弟弟去世。
我觉得这就是人类面对不幸的亲属所能做的正确选择：尽到必要的照顾义务，但不因为对方而毁了自己的生活。既不能面对亲属的苦难不管不顾，也不能把亲属的苦难全部扛在肩头，不能让弥补和化解这份苦难成为自己生活的全部。在心理上，既不能让苦难中的亲属生活困苦到自己良心不安，也不要苛求要让苦难中的亲属过到和自己一样的生活。
所以，水木社区那个倾诉的贴主，吃瓜群众也没必要过多谴责。在我看来，这个事可能岳父母的过错多一些。一个智障的儿子，待在农村还可以生活得好一点，在熟悉的环境里，或许就没有那么智障了。而在陌生的大都市，他几乎就变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了，这种改变对智障者自己也是一件痛苦的事。而对于女儿，则是一种沉重的负担，这么重的负担加在女儿的小家庭之上，小家庭承受不住也正常。而岳父母宁可让女儿离婚也必须留在女儿身边，就非常不智了，搅黄了女儿的婚姻，离婚的女儿带着智障的弟弟，大约也难再婚，这种想法实际上绑架了女儿，毁掉了女儿的生活。
何不像那个子贴所说的那样，弟弟留在农村，姐姐在大上海生活，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姐姐负担弟弟的生活费，雇人照顾弟弟直到最后呢？
其实，我写这篇文章，不是要专门讨论这件事的。
我在村里看到那么多生活不易的人都在自立自强地生活着，极少有人依靠别人而活，不管他们自己的境况有多艰难，他们都是在自己的能力之内过自己能过到的日子。
村里的老人，年龄大多集中在70--80岁之间，绝大多数家庭里都有两个这样的老人，这些老人身体没多好，但也没多差，能行动自如，能下地干活。这些老人没有退休金，当然他们也没想过要退休，他们踏着祖辈的生活足迹，安安心心地做着农人，在地垄里抚摸着庄稼，在地头谈论着丰收的希望，笑容也是常驻脸上的。这样劳作着的生活就是他们的幸福。
他们的子女或者孙辈，或许此时正在大城市跟别人谈婚论嫁，对方一听这边家里还有没退休金的老人，立马觉得是个负担，撤了。这个理由，让七八十岁还拿着锄头在地里挥汗如雨却被视为负担的老人情何以堪？
村里也有几个智力不及常人的青年，他们不但生活能自理，还能在家务农，或者出门打工，与常人的区别就是反应有些慢，或说话缺乏逻辑，这样的智力缺陷，在农村生活没有问题，但这样的人很少能有娶妻生子的幸运，所以大多都是光棍。对于兄弟姐妹来说，这位残障的兄弟该怎么对待就是个问题。是负担吗？或许是，或许也不是。
什么是真正的负担？快80岁了还能下地干活但没有退休金是负担呢，还是退休金丰厚但没到70岁却生活不能自理是负担？给残障的亲属一些必要的关照是负担呢，还是弃之不理问心有愧是负担？人不能太精明，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所以前行的路上不要太算计，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我们都是黑夜里蒙眼走路的人，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所以不要为了赶路的轻松，而丢掉不该丢掉的包袱。
当六十多岁但身板硬朗的岳父隔三差五给我们送来他在乡下种的蔬菜的时候，当七十多岁的父母一再申明他们什么都不缺，不需要我的一针一线的时候，我觉得农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他们不曾拥有太多的物质和财富，但也从来没有匮乏到需要依靠别人来生活的地步，他们坦然地面对生活，面对苦难，甚至面对生死，活得自然，活得纯粹，所以他们不应该被嫌弃，不应该成为某些人意识中的负担。
老人也好，病人也罢，其实各自都有各自的活法，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自己的生活里都是能自理的，就算他们的物质很匮乏，他们也学会了在匮乏之中自给自足。我们不用心情沉重地念叨或年老或病痛或残疾的亲人将来怎么生活，或许现实并没有那么难。不用把未来想得那么可怕，看开一点儿，放松一点儿，不用自己吓自己。
对于生活不能自给自足的亲属，尽自己能力给些帮助，做到问心无愧，也就可以了。老天爷给了这样的不公平，我们也就只能坦然接受，让他们活到他们这个群体的水准也就可以了。
至于父母，子女当然不能将其养老视为负担，每个人都想积极有为。但是当我们眼中物质尚处于匮乏之中的父母习惯了万事不求人，习惯了无物可需求后，我们空怀孝心却束手无策，怀揣钞票却给钱也不是卖物也不是的时候，内心也还是有些伤感。
负担，不一定都是痛苦的；没有负担，也不一定就活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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