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晚报》
-01-05
程庆昌
“张源丰酱园”早就不在了，已成为甫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张青来置下的老房子还在，一百五十余年后，依然还坚守在东市上塘街，尽管有些破败不堪。
东市上塘街曾经是甫里老街最繁华的地段，张青来能在这里置下这么一片产业，着实不简单，足见其经济实力雄厚。换言之，这个出新安、过余杭、沿大运河北上、扎根甫里古镇的徽州商人，确实有几把刷子。
徽州有谚云：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看似有些不近人情，一个风靡江南的商派也就这样诞生了。曾几何时，徽州人的商业帝国，拓展到大江南北，把“无徽不成商、无徽不成镇”的底蕴刻画得细致分明。
张青来扎进甫里，是误打误撞还是先有盘算，恐怕现时难以说清楚，但是，来到老街上的这个徽州人，确实有本事，把一爿酱园店经营得有声有色。这不是什么大生意，小生意一样做出了大文章，自然也就有了大境界。大抵这就是徽州商人与众不同之处。小中见大，需要一种智慧，更在于日复一日的坚持。
迎接张青来的甫里老街，成了他的人生舞台。
发家置业是每个人的追求。赚得盆满钵满的张青来，又如何能例外？他在老街上置办产业，自然而然。
选择哪里，大抵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比较权衡，最后才选择东市上塘街。一是闹市，二是便捷。离此不远，就是码头，方便货物往来，更有利于他掌握商业资讯。大概这就是一个商人独到的眼光所在。
一个外乡人，也能够在曾经未知的土地上有一片自己的家园，不能不说是一种欣慰。可以猜想，拿到地契的那一天，张青来满面红光，喝醉了酒一般兴奋。所谓开枝散叶、枝繁叶茂，大抵如是。
不说老街上的徽商集团如何红火、敬梓堂又如何声名赫赫，“张源丰酱园”无疑成就了一种酱菜、一种独特的风味，并且这种味道，一直流传，成了许多人记忆犹新的乡味。东市上塘街上的那些老房子，也把一个家族的创业史、人情风物，演绎至今。目睹这些老房子，就能面对一段不寻常的时光，如同可以跟活泛在时光里的人物对话。
周末的午后，风清日暖，和友人又踢踢踏踏走进老街，在小巷子里盘桓。沿窄窄的巷子，慢慢深入，古旧的气息，慢慢变浓、变厚，仿佛过去的光阴，就是一堵看不见的墙。
走着走着就到了张青来的老房子。
老宅子静静立在眼前，不说话，却很分明地注视着来人。朱红的柱子，早已褪色，斑驳不堪，漆皮皴裂剥落。透雕的花窗、门牖，已然生机殆尽，但当初的精细和柔雅，可见一斑。这样的老房子，该留下多少故事，当初的主人，又在灯火明灭里，在不经意间，写下多少传奇。
两扇大门被一挂铁锁紧紧锁住，两边堆满杂物。不是有心而来，根本想不出这些老房子的过往。但是，铁锁锁不住老房子原有的气势，杂七杂八的物什也挡不住洇散在光影里的世故人情。房子不说话，人情会在脚下轻轻叩击，多少人走了，多少人又来了，总是看得清清楚楚。
靠近大门，向里张望，厅堂四角的石鼓、木柱，依旧支撑起栋梁。柱子已经老旧，漆皮龟裂、脱落，岁月沧桑，一目了然。铺地的方砖，青灰色里带些潮湿，隐隐能看见青苔朵朵，大抵，这就是留给江南钩沉岁月的某种写意。最显眼的，是砖缝中几根叫不出名的杂草，尽管纤弱，一抹绿色，叫人眼前一亮。这样的一抹绿，该怎样刻画？
无声的老房子，无声的时光，一切变得古旧，一切变得空荡，仿佛那些有故事的人，都远遁而去，但这几根绿草，把沉积的故事，沉寂的人物，又统统活泛起来。
浩荡的徽商大军里，张青来只能算个小角色。点红着绿的枝蔓里，“张源丰酱园”可能连绿叶都算不上。但在甫里老街，一人一店，把日子的味道，勾勒得恰到好处。尽管是个小人物，未必有什么大故事，但小情怀里的芸芸众生，一样滋味十足。百余年之后，要是张青来还能知晓这些，绝对觉得不亏。
即便再过去些年头，东市上塘街的这些老宅子不复存在，张源丰留下的味道，肯定还在，只会越来越风味十足，有关张源丰的故事，也会一直跟随这种味道，在世人的舌尖，滋长出不一样的韵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