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乡野
乡野是春的季节，草木萌发，欣欣向荣；乡野是冬的坟墓，草木枯萎，死气沉沉。冬日的乡野是寂寥的，活跃在乡野的生命一下子销声匿迹，好像都冬眠了。大山像一个穿着黄黑褂子的老者，安静地睡着，只等着春风来把他唤醒。清晨，我迎着寒冷走进山野，满目枯枝败叶、衰草连天的景象是那么萧索、荒凉。断茎残梗的草丛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像月光般明亮。脚底下到处是灰白、黑黄的落叶，一团团、一簇簇，挨挨挤挤在一起，走向“零落成泥辗作尘”的归宿。发白的像蒹葭一样的茅草，在风中无力地摇摆着枯萎的身躯，寒霜可以摧垮它的躯体，却扼杀不了它顽强的生命力，来年春天，从厚厚的冻土下，一定会钻出嫩绿的芽儿。走在冬日的乡野，偶有一两声狗吠，感觉乡野还没有完全沉睡。田间地头路边不时会有一树一树红彤彤的像灯笼样的柿子扑入眼帘，好似给灰白的乡村涂抹上一笔鲜亮的色彩。只见几只丫鹊或者乌鸦，在柿子树上跳过来、跳过去，它们正啄食着柿子，享受着美味。现在农村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这柿子也没人稀罕了，它们自生自灭地高挂在树上，倒成了这些丫鹊、乌鸦等鸟儿的美食。
摄影 | 远方的湖
在长满杂草的地里，几只乌鸦正寻觅着食物，不时发出“啊、啊、啊”的叫声。一群群麻雀在荒草间飞起又落下，叽叽喳喳的谱写着冬日的歌谣。两只鸦雀衔着树枝在那棵粗壮的皂荚树上垒巢，那树上已有一个用树枝垒起来的鸟巢，想必它们是在加固整修自己的家吧，给自己营造更温暖、舒适、牢固的避风港湾。想想我们人类每天忙忙碌碌的，不也是为了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吗？我不禁想起童年冬天的乡野，那时的日子虽然苦，但心里却时常是暖暖的。那时的田地不像现在这般荒芜着，到处都可以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麦苗或油菜。在早晨或者下午，我总跑到房后面眼巴巴地望着那块绿毯似的麦地，只要看见一群红艳艳的锦鸡来地里啄食麦子，我就立马欣喜的把这一消息告诉父亲。父亲就会拿出他那杆乌黑发亮的猎枪，麻利地装上砂子，然后慢慢地靠近麦地，在锦鸡们吃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锦鸡们四散逃去，我和父亲在腾起的烟雾和火药味中去寻找击毙的锦鸡，常会偶有收获。我最喜欢雄锦鸡后颈上金黄色的羽冠，常常把它完好无损地取下来，挂在卧室的墙壁上。也常常把锦鸡尾巴上长长的红色或灰色的尾羽拔下来，像戏台上唱戏的人那样戴在头上。我最高兴地是又可以美美地饱食一顿美味佳肴。锦鸡又俗称“斤鸡”——只有一斤重，拔掉毛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父亲把它挂在火塘上让烟熏着，等积攒到四五只时，母亲就会用干豆角、野山药、蘑菇等满满地炖上一锅，那香、那馋、那爽是我童年最美的回味。童年好像总是与饥饿相伴。在上学放学路上，我们也像冬天的麻雀一样到处寻觅着能吃的东西。路边冻得像红玛瑙的救兵粮，吃在嘴里酸酸甜甜的。那高高的柿子树上总会留有几个无法摘到的柿子，红红的、软软的，让我们垂涎。我们就在树下用石子儿往下打，或找竹竿往下敲。那柿子常常像鸡蛋一样落在地上碎了，那红黄粘稠的柿肉也会被我们捡起来送入嘴中，那冰冷甜蜜的味道一下子直入心底。放学回家路上，看见人家地里那一块块碧绿的萝卜叶下露出半截雪白的萝卜，就像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向我们招手，我们禁不住肚子里咕咕的叫声，偷偷跑到地里，把这个娃娃连根拔起，把萝卜叶子扔得远远的，然后剥去萝卜的表皮，送入嘴中，一口咬下去，那冰冷、微辣、甜丝丝的汁液从嘴角一直蔓延到胃里，至今那种感觉还记忆犹新，好像我这一辈子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萝卜。有一次我们刚拔了萝卜，就被一下子出现的萝卜主人逮个正着，那个叔叔把我们骂了一顿，说还要去学校告诉老师，我们既惭愧又害怕，向叔叔求情并保证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去偷萝卜了。
摄影 | 远方的湖
童年的乡野虽然贫瘠，但我们总是那样无忧无虑，充满着快乐。冬天，暖暖的阳光照着，老人悠闲地坐在太阳下晒着太阳，猫和狗懒洋洋地在太阳下睡着，一只公鸡带着一群母鸡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寻觅着食物，不时发出“咕咕”“咯咯”的叫声。肥得连路都走不动的年猪在圈里做着美梦，不时发出鼾声，哪会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死亡。奶奶搬出一个小板凳，在太阳下解开她棉袄的衣襟，在衣襟里寻找着虱子。那时，我们兄妹也常常安静地趴在奶奶或妈妈的大腿上，任由她们轻柔的手指在我们头发间拨弄着，为我们找寻头上的虱子。奶奶有时拿出一个篦子，从我们浓密的头发中篦出好多虱子，真不知那时头上会长出那么多虱子。奶奶说“穷生虱子富生疮。”也许，真是那样吧。童年冬天的乡野已渐行渐远，那些镌刻在记忆深处的时光，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如今的乡野，一条条干净笔直的水泥道路连接着一座座粉墙黛瓦的房屋，小轿车奔驰在公路上或停在家门前。但漂亮的房屋大门却时常紧闭着，他们用血汗建造了漂亮的房屋，又外出住在低矮的工棚里流血流汗地换取收入。偶见从长长的烟管里冒出缕缕白烟的人家，也只见孤单的老人和没上学的孩童。头发斑白的老人，不是在地里劳作，就是肩扛手提着重物。走在乡野，我总感觉缺少些什么。乡野，正加快脚步奔跑着，也放弃梦想留守着和不相往来地疏远着。冬天的乡野虽冷落、荒凉，但即将到来的春节和来年，它一定是充满生机和欣欣向荣的，正如雪莱《西风颂》所写“冬天快要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