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忆(五):储物间
文/南山乔松
01
这是一幢粉墙黛瓦榫卯结构的徽派老屋,是解放后没收地主从而分给我家的老屋。这里渡过了我9岁前悠悠的童年时光,难以忘却。
以前房屋的构思很巧妙,老屋后门那个小开间是个惊喜,而这个储物间是个意外。储物间对着院子有个门,平时都插着,家人习惯性从右厢房一扇双开木门进入储物间。
储物间里存放着米缸、米瓮、谷箩、板材。敞口的陶器我们叫“缸”,缩口的容器我们一律叫“瓮”。这里的谷箩和桌屋背的谷箩不同,这谷箩里装着满满的谷。当然,为了防老鼠,谷箩盖得严严实实的。
米缸米瓮里放着最重要的物质:米。在那个还不能完全吃饱穿暖的岁月,米是多么珍贵啊!除了米,还有一些耐储存的吃食,比如炒米、臭水豆。
那个年代,大家都吃不饱,邻居家因为男孩子多,吃饭就采用配给制,每餐一人一碗,多了没有。吃不饱,大家都到处寻吃的。
在我家,吃的东西基本都在储物间,除了父母,其他人进储物间一定是“偷”吃。偏偏那扇双开小木门开与关都吱吱呀呀地响。
每当听到这种响声时,我就会跑过去看是谁。哥哥姐姐们就把“偷”来的东西分给我一点,然后让我不要跟父母讲。
02
有一年,父亲在秋口街上定做了两个铁皮瓮来家。
别人家一般都买一个而我家两个,这让一家人都自豪了好一阵。而且铁皮瓮是真好啊,干净,密封,好清理。那这么好的铁皮瓮放什么呢?
对,放炒米和炒米片!
炒米是当时普遍的吃食,一般家家都有。它做起来也不算工序多而费事:先把米饭蒸熟,然后放在竹盘去晾晒,晒得晶莹剔透,耐储存。到了要吃时,用砂炒熟,就可以吃了。
更加奢侈的吃法是:用炒米做成炒米片和炒米糖。
我曾见过村里进来哩做过炒米片:在饭锅里先把白糖和水熬成糖稀;然后趁热和炒米均匀混合;然后倒在一个盒子里,冷却后切成一片片的,就是炒米片。少数相对来说富裕的人家,还用洋麻(即芝麻)做洋麻片。
少数人家还会做炒米糖。我也见进来哩做过,当时太小记不清,好像是这样:先把白糖和水熬成糖稀,然后倒入炒米继续熬,熬着,搅拌着。然后盛出来,用两根特制的大筷子不断进行搅拌拉伸,制造韧性。最后等冷却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就是炒米糖。
因为我家劳力少工分少而人口多;洋麻种得不多;还倒欠生产队的赤字;而白糖需要真金白银买。
所以小时候,家里从来没有做过炒米糖和洋麻片这样的奢侈品;唯一一次做炒米片,是母亲拿炒米和糖搭伙在别人做的;连工序不复杂的炒米和粿脆也做得有限:次数有限,数量有限。
因为做什么都需要米呀,而一家人饭都吃得不怎么饱,哪有多余的米!
03
每到春节期间,看到人家炒米片和粿脆尽吃,还有香喷喷的洋麻片和甜臻臻的炒米糖,我都羡慕不已。心想,哪天炒米片、洋麻片、炒米糖尽吃就好啦!
有了铁皮瓮的那年,家里终于做了炒米,并搭伙做了炒米片。它们就储存在铁皮瓮里。
物以稀为贵。父母要求大家说:炒米和炒米片不能一股脑吃掉,要在以后的日子中慢慢品尝。
但是储物间的炒米、尤其是炒米片一直在诱惑着我们!
然而,储物间那扇双开小木门有讨厌的吱吱呀呀的响声。但是这难不倒铁了心要尝美味的哥哥姐姐们。
先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把储物间的门慢慢地打开,不能弄出声响;再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掀开铁皮瓮的铁盖子,不能弄出声响;然后悄悄地拿几块埋在炒米里的炒米片。
如此这般,不断重复。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客人了,母亲在两个铁皮瓮里抄了半天,大惊失色地嘀咕:那些炒米片哪里去了?最后只可怜地抄出两三片炒米片。
04
可能经常开盖的缘故,也可能铁皮瓮的盖子并不密缝,结果里面的炒米哑了。哑了就是软了,炒米和炒米片不崩脆不好吃。
哑了,味道不好了,失去了储存的意义,于是父母才默认我们可以随意吃。于是我们就开始大快朵颐:拿开水泡哑炒米,当四餐点心或者半夜餐吃。下午吃东西我们叫“四餐点心”;夜宵我们叫“半夜餐”。
即使炒米哑了,我们照样吃得津津有味。感觉这才惬意!
储物间里还有臭水豆,这可是上等的风味零嘴!只有宅山、汪宇田的柿花和珍珠山、水村的罗苏瘪可以与之相媲美!宅山、汪宇田、珍珠山、水村都是地名;罗苏就是“茄子”,罗苏瘪就是茄子干。
徐州有盐豆,绍兴有茴香豆,我们婺源有臭水豆。臭水豆和茴香豆、盐豆大同小异。
我没有见过母亲做臭水豆,估计是这样的:煮熟,晒;再蒸熟,再晒。几次下来,豆就有韧劲了。然后拌上香料、盐;再混上干萝卜丝或者小萝卜干,腌起来。腌制一段时间就大功告成了。
抓一颗臭水豆,丢进嘴里,先吸吮吸吮,滋味非凡啊!然后吃掉,咂吧咂吧嘴,回味无穷!
臭水豆的美味记忆是深刻的!
不知为什么,现在家乡没有了臭水豆,真遗憾。
05
家里做新猪栏那一年,父亲豪情万丈养了两只猪,所以要准备更多的禾杆。禾杆即稻杆,用来垫猪栏,让猪渡过寒冷的冬天。
于是,家里能放禾杆的地方都要滕出来。父亲脑子一转,计上心来,他在储物间的横梁上搭了很多木头和木板,迅速地造了个二楼。然后这里又能放大量的禾杆了。
禾杆被家人一担担挑回家。然后趁热把禾杆堆到储物间二楼上。通常是二哥在楼上接,大哥在下面叉,我则把远处的禾杆拖来大哥身边。各司其职,忙得不亦乐乎。
这个时候,储物间的大门才开。而大门上面是扇大窗户。院子里最靠近老屋的那颗大梨树的枝条已经伸向窗户旁,成熟的雪梨从窗户里探手可摘。
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堆禾杆间隙,加上天气酷热,二哥就顺便摘雪梨,一人一个,吃。真爽口呀!
储物间外墙上满是爬山虎,在诉说着老屋古老的历史和悠悠的岁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