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大厦将倾的时代。
此时,在古老的中华大地上,大宋、蒙古和金国正在上演新一轮的“三国大战”。
而这场弱肉强食的权力游戏,已经持续了近一个世纪。
连绵不绝的惨烈战争,使得无数百姓生灵涂炭、茫茫大地荒无人烟。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于是,在大变换、大动荡的时代下,盖世大英雄们顺势而生。
他们或用手中的巨刀利剑,或用震耳发聩的诗词,振臂疾呼:
千古忠烈岳飞,悲愤苍凉地写下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束手无策,最后含冤而死;
忠肝义胆韩世忠,被迫在杭州踏雪寻梅,郁闷地写下了“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的无可奈何,然后悒悒而亡;
伟大爱国诗人陆游,仰天叹息地发出了“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的一筹莫展,无奈抱恨而终;
女中豪杰李清照,在漂泊流离的凄惨生活中,毫不妥协地写出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传世名句,最终凄惨离世;
白首为郎的辛弃疾,一生都在为民请战的文武全才,于醉生梦死中写下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的无能为力,永远归于沉寂。
……
如果继续开列下去,这将会是一份长长的、令人心酸落泪的名单。
时间像一条悄无声息的河流,静静地流逝。
上帝在万丈的高空俯瞰芸芸众生,并不悲天悯人。
于是历史的车轮只有在硝烟弥漫、战火纷飞中踯躅前行。
此时,时光流逝到公元1245年,农历乙巳年。
而我们的故事,就从这一年开始。
一
公元1245年,江苏宜兴的豪门望族蒋家,出生了一个名叫蒋捷的男婴。
要说添丁这件事,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儿,因为它说明家族人源兴旺、家业后继有人。
尤其对蒋家这样既富且贵的大家族来说,更是如此。
可是,面对着这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孩子的父母却愁眉紧锁,哀叹连连。
原因很简单,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可以想象,这个新生婴儿一生的命运注定坎坷多舛。
于是,在父母忧愁怜爱的目光注视下,这个名叫蒋捷的孩子一步步长大成人。
即使在战火纷飞中,由于正直、慈祥父母的言传身教,蒋捷还是受到了良好的、系统的文化教育。
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蒋捷在诗、词、歌、赋等文艺方面天赋异禀的才华也逐渐开始显露出来。
公元1274年,29岁的蒋捷轻松地考取了进士,步入了准公务员的行列,准备开始令无数士子文人惊艳羡慕的宦海仕途生涯。
二
有道是造化弄人,准公务员蒋捷还没有来得及走上工作岗位,惊天噩耗便从天而降。
公元1279年,在蒙古军队金戈铁马的肆意践踏下,一直忍辱吞声、苟延残喘的南宋小朝廷最终亡了国!
真是不信命不行啊,此时距离蒋捷考中进士只有短短5年的时间!
而此时,作为一介书生的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而无能为力。
此后,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身为亡国奴的蒋捷数次在睡梦中惊醒,然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于是面对山河丧失、国破家亡的凄惨状况,文弱书生蒋捷愤然写下了这样的词句:“彩扇红耳今都在,恨无人、解听开元曲。”
尽管蒋捷一直耽溺于无穷无尽的悲痛之中而无法自拔,麻烦还是不由自主地登门而至。
这次惹祸的是他的旷世才华。
由于蒋捷文采横溢,又是前朝准公务员,这对仰慕汉文化的游牧民族来说,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所以新的中央政府屡次派人以隆重的礼节邀请他入朝为官。
高官厚禄,不是芸芸众生中的每个人都热恋追求的吗?
而面对如此巨大诱惑,文弱书生蒋捷每次都铿锵有力地说出了一个字:“NO!”
三
就这样,元朝政府屡次邀请,固执的蒋捷屡次拒绝。
如此若干回合之后,蒋捷在旧国帝都杭州(临安)是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
于是无可奈何之下,他只有带着对国破家亡的无奈与伤感,选择了出逃。
然而世界那么大,何处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呢?
那就流浪吧,一直流浪,流浪到远方。
于是在某个暮春的时节,一叶小舟,悄无声息地离开杭州,划到了吴江。
身材瘦长、神情落寞的蒋捷凭风而立,一任绵绵春雨打湿自己破旧的青衫。
彼时,烟雨蒙蒙,江阔云低,酒帘飘摇。
昔日芬芳鲜艳的花朵,仿佛经不起风吹雨打,花瓣片片飘落。
曾经的喧闹繁华啊,如今换来的却是冷冷清清的萧杀。
而眼前滚滚流逝的江水,却使得无限前尘往事涌上纷乱的心头。
于是,面对此情此景,心如槁木之灰的蒋捷凄凄然写下了一阙新词: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然后,这叶扁舟悄无声息地划出了吴江。
此时,无限哀愁的蒋捷根本不会想到,这阙即景生情,描述倦游思归、春光易逝的清新小词,后来会成就自己的千古盛名。
而他本人,也因此获得了“樱桃进士”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荣耀称号。
四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出现了白发。
多年以后,江苏宜兴竹山福善寺。
又是暮春时节,又是绵绵春雨,一切恍如若干年前的吴江。
窗外雨声潺潺,清净的古寺里,一个双鬓斑白的老者入定打坐。
可是,他那颗饱经沧桑的心怎么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呢?
回想起自己走过的人生,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不堪回首的梦:
还是少年的时候,那是一段多么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少年的心,总是放荡不羁的。
年少的时候,不识愁滋味。
就是听雨,也要找个浪漫温馨的地方,也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然而,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还没有来得及细读,便已经仓促地到了中年。
彼时大厦已倾,江山易主。
于是无奈之下,自己只有在人生的苍茫大地上踽踽独行,东奔西走,四方漂流。
现在呢?
自己已经是白发苍苍了,孤独无依地独自在僧庐下倾听着夜雨。
壮年所有的愁恨与少年时的欢乐,早已被雨打风吹去。
这就是人生。
这就是宿命,个人永远无法逃脱的宿命。
而此时、此地、此景,使得自已的内心再次起了涟漪。
于是,在古旧的僧庐里,一些神奇的东西慢慢地涌入了僧人蒋捷的大脑,一阕新词从他饱经沧桑的内心喷薄而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然后,在无限的决绝中,僧人蒋捷形只影单地走出了禅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五
可以这样说,“樱桃进士”蒋捷的一生,是及其悲情的一生。
他的悲情是因为他所处的那个江山易主、国破家亡的时代。
而蒋捷的一生,又是丰富多彩、波澜壮阔的一生。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独具匠心的词作。
这些词作不去正面触碰时代的巨变,而是采用""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的方式,于落寞愁苦中寄寓感伤故国的一片深情。
它们没有苏东坡、辛弃疾词的豪迈雄壮磅礴。
它们也没有柳永、李清照词的凄凄惨惨戚戚。
因为它们另辟蹊径,自成一家。
所以,在伟大的宋词江湖里,自从蒋捷词横空出世之后,便有了三个顶天立地的门派:豪放词、婉约词和蒋捷词。
因此,后来的文学评论家说到:“蒋捷的词作,是以后文人填词的法度和标准”。
什么是标准?标准是尺子,是度量衡,是教科书。
我们可以说: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是历史学家的标准;崔颢的《黄鹤楼》是唐诗的标准;雷阿伦的三分投射是所有篮球远动员的标准……
可以想象,在宋以后的诗词江湖里,能获得如此荣耀者,世间能有几人?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蒋捷为后人开启了一个崭新的黄金时代。
而且,这个孤独的流浪者一直都在用他划时代的词作,默默地向人们诉说着某些伟大的东西:
他诉说的是玉可碎而不可毁其白的铮铮铁骨;
他诉说的是竹可断而不可毁其节的高风亮节;
他诉说的是中华民族数千年得以绵延不绝的精神食量。
所以,蒋捷的伟大,从某种程度上说,可以与上述的岳飞、韩世忠、陆游、辛弃疾及李清照们相媲美。
六
700多年后,江苏宜兴竺山(竹山),蒋捷的最终隐居地。
此时此刻,阳光明媚,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兴高采烈地飞奔而过。
而此时的我,走在四月的春风里,内心安定从容。
抬眼望去,几只白鸽跃入湛蓝的天空,杏桃花开得灿若云朵。
彼时,芳香四溢的空气里恰有歌声飞过。
细细听来,是自己最钟爱的《只得一生》:
总要惘然选择欢喜带来的忧愁
总要坦然面对失去换来的拥有
总算是你亲自追求牵手或放手
不管拈花有否微笑那也是自己的手
来就来到人生喧哗交响的洪流,
哪怕痛或快也留下一声咳嗽
走就走到蓝天碧水深处循环不休
一个人自由地笑自在地哭此生不朽
流啊流 把天高地厚都走通透
以生死成就 够不够
人生太短故事太长 你不要回眸
总要突然选择逗留或冒险出走
总要昂然决定低头或从容战斗
总在倾听内心呼唤一去不回头
管它冬夏炎涼也写下了自己的春秋
……
(完)
【作者简介】清风明月,河南正阳人,出生于美丽的淮河畔,一介布衣,性情自负及自卑,完美主义者兼虚无主义者,酷爱世间一切美好。人生信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写万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