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山对黑色的少年说
带上你的弓箭走吧
黑色的少年摇摇头
嘴角闪过一丝黑色的微笑
……”
应约为黄秋实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以上早年给一位青年朋友赠诗中的句子，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我也特别愿意将它抄送给秋实。是因为在近来与他的交往中相知越来越深，还是对他的绘画有了更深的理解，还是因为他沉默的性格和黧黑的肤色？
什么是风景？狭义地讲，户外的景色。再深想去，也应该是我们自身之外的可视或可感的世界：芸芸众生，滚滚红尘，甚至伴随着我们生命的历史，它是否也是一种风景？如果读过尚扬先生《许多年的大风景》那幅画，肯定也会这样认为。不知秋实，以为然否？
那么，我们怎样对待这片风景？生存于当代性这柄双刃剑之下的我们，或面对如水泥森林般的都市，或身处激烈竞争的人群，只能蛰伏于海德格尔所描述的那个“进步强制”的巨大齿轮之中，亦如福柯所说，成为权利和体制的“被订购者”，于是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寻找久违的“家”，实现那个“出走”，去接近或倾听“家”的消息，即使笼罩于欢乐或忧伤的情绪之中。因为青草在那里，绿树在那里；因为山是温暖的，天是明媚的；因为它们在向我们致意；因为“你所寻者近了，正上前来迎接你”（荷尔德林语）。也许这正是秋实如此沉醉于描绘风景的理由，成为一个漫游于精神返乡之路的不辞劳苦的歌者，是他的一种宿命，也是源于一种接近生命本能的热爱。
然后，我们看到了他几年、十几年勤奋工作的成果。他画工厂，是惋惜被侵蚀和污染了的环境，工厂被他画得很“严酷”，“ 严酷”是他对初级工业时代的控诉，乃至与把厂房管道画得悲怆甚至惨烈；他画城市，把冷漠的楼群融入天空，画得“风起云涌”， “风起云涌”是他对城市的愿望，将生命注入无情性的建筑；他画田园，画的是“向往”和“召唤”，是能引起类似使人心疼的那种风的声音和光的气息，是舒缓的可容纳天、地、人、神共游其中的无字之歌。把几类不同的风景画出不同的表情，并显示自己明确的立场和态度，仔细想来，这在当代青年风景画家中并不多见。尤其能表现得如此朴素和自然，更使人感到其真诚之珍贵。我在想，这是源于他的内心理性，还是来自于他的直觉？
近来我和秋实经常讨论起关于绘画 “语言” 的问题。“语言”即“精神”的观点是我们相互认同的。同时，对于在油画中运用中国绘画意象化手法这个问题，因为我们各自都做过大量工作，当然会有相似的体会。秋实主张优化运笔的主动性，将运笔注入生命和表情，还主张减弱对对象具象形的依赖，对对象具象进行意象化处理。尤其是他清醒地认识到不能勉强摹仿中国画的用笔去创作油画，强调油画笔触语言表达意象化精神的功能。这些观点不仅具有相当高度，并都已很成熟地体现在他的画面上。另外，也许是我们讨论越来越多，不免有些相互影响。他说希望在画中加强抽象语言秩序感的建设，我当然支持他的追求，同时认为，作品形式语言建设自然重要，但作品的想象力和每一幅捕捉到的新的视觉信息更重要。在每一张画上都能发现和表达视觉世界中的异样和陌生，给读者一次又一次的惊喜，应该是一个艺术家更重要的任务，也是衡量画家贡献的一个尺度。对于这个观点，秋实也有相似的体会。我们在讨论中再一次提及，实质上是相互鼓励。
如果进一步回答何为风景，那么，我们又可以认为除了客观存在的狭义风景和广义风景之外，对于一个画画的人，一个视觉艺术家，每一个人创造的那片天地，也应该是他建立的一个具有具体特征的精神世界的风景。他以自己的绘画语言体系创造的那片风景，提供了人认识世界的新的视角，并给人带来创造的欢乐，也为现代人那个孤独和凄凉的心提供一个温暖的栖居之地。
秋实的风景是属于他的。一旦形成作品它也将属于人类，是人类精神宝库中的一份。我们将坦诚地在对方开辟的精神世界的风景里相遇并深感欣慰。
作如此想，再问秋实，不知然否？
徐福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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