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悲凉 乡村的秋韵

感到秋天肃杀悲凉的一定不是农人。

在农人的眼里，秋天流金溢彩、姹紫嫣红，既饱满，又充实；既欢喜，又香甜。

地里的庄稼、菜蔬、瓜果统统收割下来，采摘下来拉回家院，地里空了，家里满了；田野空了，场院满了。院子还没来得及收拾捣腾，一下子就变成了打谷场，男人们告知女人一声，就把地里的赤橙黄绿青白紫色的菜、豆、薯、粮一样样拉运回来，堆积在院里，又掉头去拉运。

馨香涂满了车轮，溢出了村外，欢乐随着小曲飘进了巷子。女人们慌得手忙脚乱，赶猪进圈，拢鸡上架，牛啊羊啊都拴到门外边。所有的牲灵，无论寻常里如何受宠爱，这时节都被撵得呱呱叫，乖乖地给秋天的谷粮让路腾地。

金色的玉米码严了窗台阶上，翠绿的蔬菜腌渍进大瓮大缸，橙黄的瓜果装箱摆满了村口，通红的大枣铺满了屋顶，青红辣椒挂在墙角。簸箕里晒着红豆子绿豆子，一袋袋紫皮的白皮的土豆与粉皮的红薯下了地窖。成千上万箱紫葡萄、甜苹果码进了冷库，路上高高垛着的车辆还在拉运着丰硕的收成。所有的蛇皮袋早已装满了谷米，所有的坛坛罐罐都腌渍上各式小菜，所有的地窖都塞得没有缝隙，剩下的还很多。

美艳的大丽花、寿庆花们被紧紧捆成了一束，路剩下一尺宽。关起来的猪们鸡们和门外的羊啊牛啊日日大嚼着的是青玉米、小白菜、生了虫的红果子多汁的含糖的庄稼秸秆、筛子下面的碎豆子，一个个吃得滚瓜溜圆，毛发油亮，撑得一动也不想动。连猫咪吃足了肉汤泡饭，也整天趴在高高的粮垛上打呼噜。

庄稼全部割倒了，露出来爱美的崖头鬓角上，山的裙摆上插着的一嘟嘟蓝菊花、黄菊花。近年来路边新栽的火炬树举着一排排红色的火焰，紫红的爬山虎叶子装饰了道边起伏的墙垣。果园中的杏叶红了桃叶粉了，梨叶紫了，杨柳叶都黄了，地上铺着厚厚一层五颜六色的叶片，那是树们换季时脱落的羽毛。卸下了一年的重负，弯着的树枝都挺直了黑色的腰杆，尽量不阻碍阳光对大地的照耀。没有了勾肩搭背的树叶的遮拦，村庄红瓦黄墙的平房们都一墩墩裸露了出来，在太阳底下无遮无拦地把一年的收获透透彻彻地晾晒。

秋，对于男人和女人来说，都是忙碌的季节。男人们开车一趟趟把粮食运回塞进家院，脸上红彤彤、眼角笑盈盈的农家妇女们高高地挽着袖子忙出忙进，老人们在粮谷中怀抱着大簸箩静悄悄地捡着豆子，孩童们在粮堆上边啃着果子边玩耍，勤快的男子汉们把庄稼秸秆都拉回家，一圈圈围在院子外墙边。十月秋风凉，懒老婆着了忙。

这时节，心急的男子汉们把秋天一趟趟拽回家院，平时再懒惰的婆娘也不能等闲了，巷口没了坐街的，村口没了唠嗑的，桌前没了搓牌的，街上没了闲逛的。外出打工的请假回来了，收酒瓶破烂的不出动了，连路上的公交车也空空地来又空空地走了。所有人都要埋着头弯着腰，紧紧张张地收揽拾掇一个多月。平日头顶碎草的男人们口气大了，爱串门神侃的女人们胆子小了，都规规矩矩地在家里干活。

一户户仓满囤流地鼓胀起来，一座座村庄丰满肥腴起来，一孔孔地窖香气袭人，到处是丰产收获的欢声笑语。农家的秋天收拢进家院里，铺在了房顶上，挂满了院墙，藏进地下。家家是一幅喜洋洋的大红大绿大黄的五谷丰登的水粉画。这是季节的色彩，汗水的色彩，是大地的色彩，成熟的色彩，岁月的色彩。农人的心情米粒一样饱满，睡梦都会笑出声来。

整体是画，独立的个体也是画。那墙角里篓篓黄色的墨绿的大肚子南瓜就是一幅画，那门口一群大肥鹅是一幅画，那树头上剩下的十来个红果子是一幅画，那挽着袖子干活的容光焕发的农妇是一幅画，那开着三轮车唱着小曲运粮食的汉子是一幅画，那枯黑了叶子露出大大小小几十个番茄是一幅画，那架子上未摘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翠丝瓜是一幅画，那桌子上的一盘红果黄梨紫葡萄是一幅画，更不用说绿蝈蝈、花蝴蝶、蓝蜻蜓、黑蟋蟀那些田野的精灵们了。

在画家眼里，秋天的农家农人都是画；在诗人眼里，秋后狼藉的田野一派落寞凄凉；而在农人眼里，秋天是最忙乱、最愉悦、最缤纷、最喜庆的日子。收完庄稼，田人们开始刨茬子，不让土地留下一个硬结。开始往地里送粪，喂养土地塌下去的肚子。开始秋灌，冻住土坷垃不让一冬的朔风裹着飞扬。女人们开始打玉米，换回一年的面粉与稻米，开始炒花生、打豆子、换豆腐，要在秋忙后的冬闲时好好为家人的身体补贴营养，开始为年节的红火热闹早早地铺陈。

秋天的野外渐渐寒凉凛冽起来，而秋后的农家户户煎炒烹炸，格外的火爆喜气。连窗台上的九月菊、洋绣球花也跟着一起争奇斗艳地盛开。城里人开始缩着脖走路，而农人头上却整天热气蒸腾。

秋收的疲累还没有歇过来，又开始置办年货。过了年再开始下一个春播。农人从来没觉得秋天是肃杀的，因为在他们的仓房里或脚下的地窖里多么的色泽丰富，多么的充实饱满。就一日三餐来说，勤劳的农人，种地的好手们面对旱灾虫灾从来都不焦急，早晚都快快乐乐的，因为他们存的余粮够吃三年，而且又一个五色斑斓的秋天很快就会到来。

每年金秋里，那一院院的金黄翠绿通红，是辛苦劳作的农人们的成就；那檐下的红辣椒大蒜头，是挂在农家胸前的花环那房顶上堆的金色玉米，是发给农人的奖章；那即将到来的年节，是普天下的农人为自己开的盛大的庆功宴在农人眼里，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是对自己一年劳作的回馈、报偿与奖赏，是最喜庆欢快的日子，也是最热火朝天的日子，仓满屯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