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金钏儿惨死之后,王夫人出于愧疚、出于遮掩、出于对“佛性仁慈好性格”夸奖的贪图,向金钏儿家人提供了“赏钱”。
请注意此处的话术不是赔偿、不是致歉,而是“赏”。
多么讽刺。
这份赏钱,内容包含五十两银子和几套衣服。
金钏儿的工资是一个月一两银子,五十两是她四年零两个月的工资,加上贾府的年节福利,这五十两甚至不够她四年的工资。
王夫人本人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钱,这一条人命只是她两个半月的工资。
(更何况她主要的收入也并不来源于工资)。
一条人命,能简单用五十两来赔偿吗?
当然不能。
但王夫人觉得能。
再贴上几套衣服,她觉得已经非常体面且仁至义尽。
事实上衣服的相关细节,也很微妙。
彼时薛宝钗听闻金钏儿跳进之后,第一时间急忙跑到王夫人房中,听她“垂泪问你可听说一桩奇事”。
王夫人随即说要给金钏儿衣服,不巧偏偏没有、只有给林妹妹做生日的两套。
王夫人原话说既说了给她做生日、又给人做装裹,岂不忌讳?
又特意指出“林妹妹那孩子自小三灾八难的”。
这句话表面上看,是体恤林黛玉孤苦、心疼她命运坎坷,其实是嫌弃她小心眼、不懂事、不配合。
王夫人问过林黛玉被林黛玉拒绝了吗?
当然没有。
她不可能问。
如果她问,林黛玉不可能拒绝。
这场误会,也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王夫人眼中的林黛玉什么样?
小性子、坏脾气,不懂事、不周全,难堪大任。
林黛玉当真不愿意将衣服给金钏儿当装裹吗?
其实不会。
首先,林黛玉虽然受制于时代限制、没能形成“科学”的世界观,但她并非愚昧不通道理之人。
“忌讳”这样的无稽之谈,她不会稀里糊涂当真。
其次,林黛玉对于物质并不苛求。
林黛玉会舍不得那两套新衣服吗?
不可能。
她重视情感,远远超过重视物质。
追求精神生活,远远胜过讲究物质生活。
再次,林黛玉是敏锐又良善之人。
听闻金钏儿的悲剧,如果能为她做点什么,林黛玉一定愿意。
没有但是。
再再次,“刺儿头”话术不过是林黛玉幼年之时的态度,成长中她早已丢弃了这身刺猬外衣。
整本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性格成长变化线,也非常清晰。
从年幼时一言不合就跟史湘云吵架、吵到史湘云闹着要回家,到两个人惺惺相惜“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从周瑞家的送花时她“不是别人挑剩下的也不能给我”,到觉得茶好喝就主动要“剩下的”“你们若都不喜欢,我叫人去取”,林黛玉成熟内敛了很多。
金钏儿去世之时的林黛玉,已然处在较为温和、成熟的阶段。
不论是从哪个角度说,林黛玉都不会嫌弃“把我的衣服给金钏儿”。
实际上林黛玉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本性纯良、为人善良。
而王夫人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吃斋念佛”名声在外,却因为莫须有的忌惮、就白白送了金钏儿、晴雯等几条人命。
这样一个王夫人,当然无法正确理解林黛玉。
她只会怀抱着“林黛玉刻薄”的刻板印象,更加刻薄于她。
第一条理由,是上述的她不能了解林黛玉的本质隔阂。
第二条理由则更要命,她不愿意去了解。
王夫人对林黛玉的厌恶之情,甚至“恨屋及乌”殃及晴雯,在听到描述晴雯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眉眼有些像林妹妹的那个”。晴雯如果不像林黛玉,或许还能在王夫人这里讨到一个缓刑。
王夫人不中意林黛玉这位“世外仙姝”,不肯多花心思了解她的良善和优点,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着为对方着想的旗号,专横独断做出决定,毫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