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志 大连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 东北亚研究中心研究员
新加坡美朝峰会一周年之际，朝美关系已从一年前峰会上的空前热度逐渐降温。朝鲜外务部敦促美国放弃敌视政策，还说“朝鲜的耐性有限”，并警告美国：如果继续回避已承诺的义务，坚持敌视政策以及要求朝鲜先行弃核等单方面主张，共同声明难免沦为一纸空文。
在“6.12”声明一周年之际，朝鲜方面对美国的警告释放了什么样的战略信号，是否有助于朝美关系的改善和半岛局势的缓和？
首先，朝鲜不会轻易做出单方面妥协，美国必须做出让步。朝鲜希望美国意识到，如果美国仍坚持要朝鲜单方面放弃核武器，恐将危害到原先所达成的协议。美国不让步，朝鲜愿意等待更好的时机（之后），等到特朗普或其他美国总统更愿意接受他目前的提议，那将意味着有可能会把与朝鲜缓和关系的“政治资本”留给下一任总统（未必是特朗普的第二任）。
其次，金正恩希望与特朗普会晤，且谈判筹码充足。朝鲜通过两种途径来向美国证明自身谈判筹码非常充足。一是做出随时可以进行核试验及导弹试验的姿态，对美国未来可能做出威胁朝鲜安全的举措进行战略威慑。二是朝鲜可以得到东北亚其他地区大国的支持。为此，朝鲜试图与韩国和日本分别达成协议、鼓励中国和俄罗斯向美国施压，这些都可以作为与美国沟通和建立信任的间接途径。
再次，朝鲜希望减轻制裁压力和安全威胁。近年来，联合国安理会的制裁决议对朝鲜压力很大，朝鲜希望通过和美国改善关系来解除制裁或者减轻这种制裁的压力。而在冷战期间和后冷战时代，美国又是对朝鲜的军事安全、政治安全和经济安全带来重大威胁的国家，与美国关系的好转，就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朝鲜在东北亚安全环境中的不利局面。
复次，将朝美谈判的责任推卸给美国，稳固金正恩在国内的政治声望。朝鲜希望能在与美国的战略互动中，让国际社会更多看到是美国在破坏“6.12”共识，朝鲜对和谈没有放弃。据多家外文媒体报道，朝鲜处罚了它的美国事务特使金赫澈以及今年2月在越南的第二次美朝峰会中与美国进行工作级别谈判的外务省官员，认为他们对美朝会谈破裂负有责任。这也从侧面证明，金正恩希望稳固自己的国内政治声望，让国际和国内舆论都更加向有利于自身政治利益的方式转变。
对于朝美双方来说，要想解决半岛核问题，可以从以下层面展开论述：
一是美国应该做出实际行动和不可逆承诺，让朝鲜确信没有核武器也能保障国家安全，同时，朝鲜也应进行适当的让步。
外交是一门关于妥协的艺术，只有彼此理性体面的适度退却，才能达成对双方都不是最优选择、但却好于全面对抗的成果。朝美的关键问题不在于要不要妥协，而在于何时和以何种条件妥协。当形势发展到不妥协就会带来利益损伤、妥协则可能得到更多收获的时候，妥协就会到来，这正是能够实现“金特会”的重要原因。美国所要求的朝鲜半岛无核化，和朝鲜所期望的安全保障及解除制裁的顺序问题。双方对于目标都比较一致，但是谁先迈出第一步，双方目前的差距还是比较大。朝美之间处于全方位的不对称相互依赖，朝鲜作为弱势一方，美国应该首先做出重大让步，才能减少朝鲜的安全顾虑。
二是朝美在无核化问题上首先达成一定共识，然后其他有关国家再通过一些机制进行积极性介入。
对目前局势的谨慎乐观的态度是：朝美双方都需要对话，这是半岛核问题在未来仍可能“柳暗花明”的前提条件。不然就无法解释，朝美为何要不惜投入巨大外交资源，努力促成新加坡第一次“金特会”；同时也难以解释，为何河内会谈失败之后，双方并未放弃复谈意愿，而是继续追求举行第三次“金特会”。
朝美之间围绕对话存在着利益契合，这是双方重启对话的内在原因和动力之源。但是，如果朝美在没有达成一定战略共识之前，都把自己的盟友或“友好国家”引入对话过程，就会造成各种杂音，通常在外交谈判中，谈判国数量与谈判结果的“最大公约数”成反比，进而扰乱主要当事方的诉求，而且还会因为其他国家的真实支持或朝美自行解读的第三方支持，导致彼此在谈判中更加难以妥协。因此，朝美应该首先达成关于如何促进无核化的具体行动路线共识，然后在考虑其他国家介入，包括重启“六方会谈”等安全机制，可能效果更好。
三是主要大国减少在东北亚地区的军备竞赛和地缘对抗。
目前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军力部署、美日和美韩同盟体系，不论其制衡的对象是中国还是朝鲜，但该地区军备竞赛的升级和安全环境的恶化，都会让身处权力博弈漩涡中心的朝鲜如坐针毡。比如，美国主导的同盟军演等联合行动，即使是为了所谓传统的大国政治对抗服务，但在朝鲜看来，也可能会随时波及自身，况且，美国将平衡中国崛起的地缘立足点延伸到了韩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是对朝鲜所处战略环境最贴切的写照。在东北亚地区只有不称霸、不扩张、不搞军事对抗，实现主要大国之间战略关系的缓和，才能减少对朝鲜的地缘政治压力，使主要国家不用“选边站”，不必在制衡和追随哪一方做选择。
但是，上述解决方案都存在诸多不确定性。至少目前来看，朝美之间存在深度的安全困境，双方的冲突连带着有关盟国和友好国家卷入冲突的可能性仍然存在。美国的无核化立场也没有任何根本性改变，只在等着朝鲜“受不住压力”而作出妥协。加之两党已经开始备战明年大选，因此特朗普想在本届任期内说服朝方完全弃核希望渺茫。随着僵持期的持续，美国正在丧失重启对话的动力，又不得不再回到奥巴马的“战略忍耐”政策，期待朝鲜先行让步。
此外，我们不要将朝鲜与其他国家（包括美国）缓和关系的一切行为都视为对中朝关系的冲击。中国和朝鲜之间的合作，不是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轻易取代的。朝鲜拓宽跟其他国家的合作，仅仅是为他未来的合作锦上添花，对于中朝之间的合作并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影响，甚至会为未来进一步推动中朝深入的合作，提供一些新的有效的助力。当然，我们也应高度警惕和做出相应战略预案，针对有关国家可能利用朝鲜的迫切需求（改善安全环境、增进经济福利、实现国内政治稳定等）来动摇中朝关系的合作基础，进行坚决反击和震慑。（责任编辑：唐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