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评论员 钱欢青
毫无悬念，高考作文题一出来，立即刷爆朋友圈，赞美者有之，质疑者有之，手痒难耐提笔写上一篇者亦有之。一份试卷中的一道题，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社会话题，不得不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又一“奇观”。
但“奇观”背后必有原因。原因之一，决定于题目本身的性质：但凡选择、填空等诸多题目，都有板上钉钉的标准答案，容不得半点“自选动作”；惟有作文题，不仅占分多，而且主观性强，就可能溢出条条框框，就有意思，就容易引起话题。原因之二，在于高考作文几乎已经成为有关我们自身语言处境的一个时代隐喻：命题者出的题，有没有尽可能贴合考生，能不能让考生写出真正的内心想法，写出生命的喜悦、疼痛，写出他们对时代最真切的感受，它们又有没有用宏大的命题强迫学生用套路去获取高分。
例如今年北京的高考作文题，“纽带”和“共和国，我为你拍照”，命题就相对宏大。比起来，今年的山东作文题和浙江作文题就相对要好一些，山东题要求对一家24小时营业的书店谈感受，浙江题要求对“有字之书”“无字之书”和“心灵之书”展开评说，这些题目脱离了宏大叙事，让考生有了更多自由表达的空间。
说到底，我以为能给考生更多表达自由，能让考生在试卷上写出内心真实感受的题目是好题目；限制考生表达自由，让考生不得不按照套路的题目就不是好题目。而全社会之所以如此关心高考作文，真正的原因也在这里：我们常常面对的“该如何通过恰当的表达，才能获得上升机会”的命题，和考生面对的“该如何写好作文获得高分”的命题一样。
海德格尔说语言是我们存在的家，以当下社会的语言表达而言，我们的存在是被割裂的，我们几乎已经习惯了在不同场合说不同的话，习惯了“台上唱高调，台下狂吐槽”。当我们流利地说着套话并且不用为其负责，当语言脱离了思想的真实，我们内心的自由表达事实上已经被腐蚀，我们本该真诚的内心已经变得虚伪。套话如此“有力”，不仅自成一体，阻碍伤害了我们本该真诚的内心表达，而且扭曲了我们本该拥有的理性表达。这种扭曲的体现是，当原本我们可以正常地“有理有据”地表达的时候，却往往选择在私底下和网络上虚张声势地吐槽、骂娘。翻检以前的高考作文，合规矩获高分，狂吐槽得零分，两者都很惹眼，但两者都欠缺同一样东西：那就是理性而真诚的表达。
所以，当我们关注高考作文，其实是在关注我们自己的表达处境。康德说你要“有勇气在一切事务上运用你的理性”，但至少在话语表达上，我们还没有这种勇气和理性。我们赞美或质疑高考作文，其实是在赞美和质疑自己的语言处境。
瓦尔拉姆·沙拉莫夫写过：“我不单靠面包存活/凌晨，寒冷的黑暗里/我下到河边，在水中/浸泡一块明亮的天”。语言本该“明亮”，明亮地体现思想，忠诚地表达生命经验。当我们的语言不再与思想分裂，不再与存在分裂，说自己想说的话，套路再少一些，高考作文想必也不会再成为如此热门的社会话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