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不孝子孙，我一直弄不清是“挂清”、“挂青”还是“挂亲”。
清明节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时期。下着细雨，跟在爷爷身后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就为了点燃鞭炮，还有响动很大的大炮，俗称“震天雷”。
读中学的时候，家里人不太让去了；读大学的时候，有了“科学观”，自己不太爱去了；毕业后北漂，想去来着，有没太多时间去了。
就一直拖了十几年，今年如论如何是要去看看了。
01
离清明节还有半月，族里的微信群开始蠢蠢欲动。有看日子的，看天气的，订票的，发“思亲”文章的……就像一个大型活动的动员期，先把气氛搞起来。
主事者最后定档：今年定于X月X日祭祖，请各位安排好时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祭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经济保障先到位。
关于祭祖资金的问题，各家族不尽相同，似乎并没有特别的规定。有些家里以家庭为单位出资，费用均摊，多退少补。我们家族是轮流主事，60岁以上的长辈，以及未成家的小辈除外，其他人按族谱辈分依次下来，当年的祭祖费用全包。
今年轮到弟弟主事，还得老父亲出手帮忙操办。
先打出所有祖坟清单，按清单把祭祖用品买好，然后分开打包，每个祖宗享受一份。上山的前一天，在奶奶家里打包到深夜，颇有点快递小哥的感觉。
02
第二天一早，7点钟几台车子全部到达集合点。这时会有一个特别尴尬的环节。
有些很多年都没见过的亲戚，会在父亲的介绍下一一登场。我这样的晚辈，每一个都要满脸堆上笑容，喊上一声叔、哥、婶、姐之类。对方说哪一年在哪里见过，还要“噢~”的表示恍然大悟，其实完全没有一丁点的记忆。
这个环节可能要耗时30分钟，熬过之后，就按计划开始。
老祖宗可能没有太考虑祭祖的问题，没有集中的祖坟，仙逝之后各自按喜好找了去处，导致坟墓的地址零星分散在大山里。
好在这两年的扶贫，让村村都有了水泥路。大部分地方，都能一车开到山脚下，省了不少脚力。
终于到了第一位祖宗的坟前，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03
经历了一年的风雨彩虹，坟墓上已经长满了草。
“扫墓”的扫字，有除草之意。
除草，当然要用镰刀。这边多用柴刀，可砍可割，一刀多用。实际上相当不好用，也可能是技巧不好掌握，割起来费劲极了。看乡里的亲戚，则完全没有吃力的感觉，把准草根部位，刀柄一拉就是一大片，又快又干净。
这两年为了讲究效率，族里配了小型的挂式割草机，比刀快多了。
不仅除草，有时候还要除树。不懂风水，但看起来坟的朝向越开阔似乎越好，如果前面有树挡住了“视野”，不利于对子孙后代的庇佑。就像今年，经过跟村里人的协商，把一位祖宗坟前两根松树的树尖砍了下来，树尖落下的一瞬间，感觉一下子明亮畅快了好多。
04
接下来把祭祀用的供品摆上，供品称为“三牲”。
三牲，亦称太牢，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个历史够久的。自古以来似乎就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三种牲畜。大三牲用猪牛羊，清明节祭祖一般用小三牲：猪、鸡、鱼。
除此之外，还备有熟鸡蛋（1-3个）、糯米做的粑（圆形）、米酒（一般三杯）。
祭完之后，熟鸡蛋要当场吃掉。亲戚喜欢操起柴刀，把鸡蛋放到掌心，然后手起刀落，将鸡蛋劈成两半分给大家。吃完之后，蛋壳要翻过来铺在坟堆上。据说有“新陈代谢、生生不息”的寓意。糯米粑可以分给就近的乡亲，大家都很乐意接受，似乎也寓意很好。
米酒洒在坟前就好。
05
不能忘记点香和烧纸钱。
香点三根，放到墓碑右边。纸钱也要烧三堆为好，墓碑前面一堆，一左一右各一堆。开始不懂，将纸钱烧到了坟墓的靠后方，被长辈教育了一通，“左青龙，右白虎，你怎么能烧到背后去呢？”
纸钱都还是用黄纸盖铜钱孔的那种，正面要朝上，否则据说钱到不了亲人手上。出于安全考虑，每次烧完之后都等到纸钱燃成灰烬，然后用土掩埋。
除了这两样，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必须做，就是“挂青”中的这个挂字。
要在附近找3根新鲜的绿色枝条，插到坟的后方。然后将白纸剪成的纸条挂在枝条上，风一吹，会飘扬起来。一个坟头挂的越多，说明这个家族人丁越兴旺。现在市面上也有已经做好的卖，不需要一条条挂上去了，还点缀着红色的灯笼，很气派。
有一说是，挂了红色灯笼的表示墓主为女性。有些显然没有墓的地方也有挂纸，这是表示，这个地方已经有人看上了，不要去打这块地的主意。
就跟大学自习占座位是一个道理。
06
足足挂了两天，才把所有亲人都挂完。
一路上，族里的长者让年轻一辈去看墓碑的名字，然后会讲述这位祖宗的故事。每一位祖宗，都会留下一些故事，有些是趣事，有些听起来，会觉得苦。族里的长者说，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些墓，每个墓都是一个祖宗的一生。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感觉这些故事离我很远，直到我来到爷爷的墓前。
爷爷去世太早，没有享受到今天的好日子。他爱喝酒，我在墓前开了一整瓶白酒。我和父亲在这里呆了很久，许多回忆和思绪一起，汇聚成心头一种温暖的感受。
所有的祖辈就像管道，一根接着一根，将生命之水传输到我这里。如果缺少了之前的任何一个，我都不会存在。今天我站在这里，看到了他们的生命故事，看到他们从战争里活下来，从饥荒里活下来，从瘟疫和动乱中活下来，这是何等坚强的生命力。
我看得到，他们的挣扎、纠结和痛苦，我也看得到，他们的生命、力量与尊严。
他们承受的一切，都将成为我向前的动力。他们经历的一切，都将成为我未来方向的提醒。
我想，这恐怕就是“挂亲”的意义。是的，我选择使用“挂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