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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贺琴堪的阳台刚好够放下一张躺椅，现如今的她喜欢享受生活，因此她不仅给躺椅置了遮阳伞，还在阳台上错落有致地摆满了时下花植。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的阳台都充满了文艺女青年的慵懒风。
贺琴堪总觉得自己从前的人生太奔波了，现在骤然停下，她反而不知道该追求些什么了。
钱吗？她虽然不富有，但现有的存款足够她挥霍个一年半载的。爱情吗？这种殃及她一生的东西，短时间内她都不愿思及。
在想好接下来该干什么之前，她每天都懒懒的，随便拿了一本书躺在阳台日光浴，宛如身在加拿大露天海滩。
同一层的阳台不时有单身青年若无其事地出现，酝酿半天然后跟贺琴堪搭话，问她在看什么书。
贺琴堪转头，带着笑压低墨镜，露出魅惑的眼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被家人拽进去，留下一句：“理会这种人做什么。”
贺琴堪每每叹口气，自嘲地笑笑，十多年了，这个镇上记得她的人还挺多的呢，不知道这算不算荣幸。
贺琴堪生在这不大的清风镇，一直长到十八岁的时候才跟着离婚的母亲离开。十八岁以前她一直随性而散漫地活着，因为学习不好，跟父亲的关系更是差到极点。
和那个父亲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她记得不多，只依稀记得十六岁那年的生日很是惨淡。
因为父亲还以为是弟弟贺栾的生日，买的蛋糕上写了贺栾的名字。为了展示他好父亲的人设，他还咬咬牙买了贺栾一直眼馋的溜冰鞋。
那个因为酗酒而双眼满是血丝的男人捧着溜冰鞋，淡淡地看了贺琴堪一眼，解释道：“不是我不给你买，今天是你弟弟的生日，你理解一下。”
贺琴堪看着生日蛋糕上的名字，尴尬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贺琴堪的人生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跑偏的，她害怕面对一酗酒就会动手打人的父亲，那个人总会把对生活的不满积攒在心里，然后喝醉后全数发泄在她母女身上。
然而等醒酒以后，他又像一条可怜虫一样，跪在鼻青脸肿的她们面前抽自己巴掌。
记忆里那个家的屋檐昏暗而狭小，日复一日，压得贺琴堪喘不过气来。
她学习不好，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唯有同街的梁燕愿意和她做朋友。和梁燕的相识起源于她偶然到自家的小菜园里，打算拔些萝卜，结果发现已经有个女生背着她蹲在栅栏边。
贺琴堪也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进去的，等她走近了才发现那人已经把自己种的草莓吃光了，青白的草莓蒂落了一地，她不禁肉疼地倒吸了口气。
“你在干什么？”贺琴堪下意识道。
被当场抓包的梁燕吓了一跳，她沉默半天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你家的草莓真甜。”然后打了一饱嗝。
贺琴堪愣了一下，自豪地笑弯了两眼，“谢谢，这些都是我自己种的。”
从那以后梁燕就愿意时常来找贺琴堪玩，也愿意和她手挽手出去逛街。
她穿着贺琴堪最好看的衣服，夸她的眼光好；她轻车熟路地倒出贺琴堪储蓄罐的硬币装进口袋里，然后夸她勤俭持家，贺琴堪都感激地笑道，“谢谢。”
虽然妈妈不许自己和她走在一起，说她是个游手好闲的小偷，但是贺琴堪却觉得梁燕挺好。
因为在那之前，贺琴堪都没有被别人夸赞过。所以当贺琴堪匆忙之间跟着妈妈离开镇上的时候，她为自己没来得及和梁燕道别而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转学以后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是贺琴堪希翼满满。离开了那一方压抑的檐下，她的心情很愉悦——到达一个新的地方，当然要开始新的生活。
她的妈妈一直忙着工作，没有时间理会她，但贺琴堪反而觉得漫无目的地活着是一种自由。
当收到人生中第一束玫瑰的时候，贺琴堪欣喜地觉得，生活真的开始善待她了。
那个叫吴梏的男人给了她新生，他对贺琴堪很好，很坚定地将余生许给了贺琴堪。
十八岁是个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她没觉得嫁给吴梏有什么不好，他不像她的父亲，既不酗酒，也不赌博，更不会动手打她。虽然他长得不帅，但是贺琴堪很愿意和他一起建立一个家庭。
在下那个重大决定的时候，贺琴堪满怀欣喜，忐忑不安地将这件事告诉母亲，过了好几个月她才收到回信：“哦，挺好的。”
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的贺琴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不好意思再向母亲请教什么，私心里也不想同父亲分享这个好消息，于是她满怀着对未来的期许，在毕业时嫁给了吴梏。
那大概是她过的最温情的两年，吴梏对她很好，也很会赚钱养家。婆婆虽然强势，但也疼她，公公是一个脾气温厚的老人，对谁都很温和，待她更是视如己出。
贺琴堪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公公已经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外的空地上晾着洗干净的衣物床单，风吹过的都能闻到散在空气里的清香，她猜那是柠檬味的洗衣粉。
这才是生活吧？贺琴堪摸着隆起的肚子，觉得很满足，生活虽然平淡，但是她觉得未来应该会很好。
2
但是生活总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每个家庭都会隐藏一些不见天日的阴霾。很多事情都被表面的平和掩盖掉了，贺琴堪一直都知道，婆婆很强势，公公很温厚，而吴梏和婆婆更亲近一些。
但她从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家庭里，阶级分层可以如此残酷。
孩子出生的时候，婆婆抱着小小的婴儿，笑得眼角全是皱纹，“小琴辛苦了，我有孙子了。”
贺琴堪有气无力地笑笑，对着床边的吴梏笑道：“爸呢，让他也抱抱孩子。”
婆婆立时冷笑一声，“叫他做什么。”
吴梏附和道，“是啊，别管他了，你一定很累，快好好休息。”
贺琴堪疲惫地点点头，她转头见门边的地上有一个佝偻的影子，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一种微妙的、不好受的感觉。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公公是睡在杂物间的，那几乎是独立于楼房主体的一个临时建筑，位于后门旁边，贺琴堪从前还以为那间屋子是用来养牲畜的。
她给儿子起名叫平安，平安在她月子里睡得不好，时常夜里闹，贺琴堪实在疲惫的时候出来透气，隐隐听见杂物间有人咳嗽——公公患有轻微哮喘。
她不止一次问了这件事，对此吴梏每每避而不答，而婆婆却对她这种疑惑很反感。贺琴堪停下来观察，才发现公公低眉顺眼惯了，就连对着平安，都是一副讨好的样子。
他从来没在大家面前抱过平安，从来不会在饭桌上盛第二碗饭，更不会自己添置什么东西。贺琴堪心疼老人，总会时不时给他买些补品或者摆件，但那些东西总会在不久之后到了婆婆手里，然后又被平安拿到自己的卧室。
贺琴堪把一切看在眼里，她虽然心痛，却不好说什么，只是私下教导平安要好好孝敬爷爷。那时候平安才三岁，他听完却皱起了眉头，嗤之以鼻道，“他老是喘气，好恶心。”
平安的表情贺琴堪见过，那是婆婆每每看见公公以后才会露出的，同吴梏如出一辙。贺琴堪几乎哭出来，那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平安，孩子哭了整整两个小时才被吴梏哄好，然后向她认错。
贺琴堪暗自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微妙地平衡下去，直到平安长大。
直到有一天，贺琴堪提早下班回家，撞见吴梏拿着凳子殴打公公，而老人头发花白，额角上鲜血直流。贺琴堪僵在原地，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掉了。
那是贺琴堪第一次觉得那个男人陌生，她在这个家栖身了整整三年，再一次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压抑感。
她从前偶尔也发现公公额头上、手背上有伤口，又或者腿脚不太灵便的样子。她总以为那是老人自己不小心磕碰的，又或者是风湿之类的老年疾病。
等她发现事实的时候，她终于明白或许平安是不会如自己所愿，长成一个平安孝顺的孩子了。
她和吴梏婚姻的裂痕就是从看见老人流血的额头那一刻开始的，这个家看起来和平，实则怪诞。而一旦将荒谬的种子种在心上，贺琴堪便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平安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多，而贺琴堪和吴梏以及婆婆的嫌隙也越来越深，她最终还是走上了同母亲一样的结局。
而那个身患哮喘的老人，在她离开的时候，依旧低眉顺眼地住在那个昏暗的杂物间里，默默地揉着自己被踢痛的小腿。
3
吴梏始终不肯离婚，贺琴堪无枝可依，便一个人在外面躲了三年，硬生生拖到他愿意和平离婚。
结束婚姻生活的贺琴堪又回到了“自由”的生活，随性地工作和生活，温饱有余，放假的时候就找个咖啡馆，一坐就是一整天。
因此当年少时的闺蜜梁燕来找她的时候，她真的无比欣喜，很骄傲自己也可以和故友久别重逢。
在梁燕到达山城之前，贺琴堪花了两天的时间做攻略，计划着应该带她去哪里玩，吃些什么，送她什么礼物。贺琴堪在这个山城一晃已经住了三年，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其实山城也有很多值得一游的地方。
然而梁燕却对出游没什么兴趣，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当然她也很好取悦，只是让贺琴堪带她逛了很多服装店，买了很多漂亮衣服和几款最新的包包就满足了。
贺琴堪有求必应，为了招待好这个幼年时唯一的好友，她花掉了几乎一年的积蓄。
其实就算来人不是梁燕，贺琴堪也会尽心尽力地招待好客人。因为对她来说，故乡的意义非同凡响，何况是清风镇那样一个美丽的地方。
而后来，远在清风的父亲在听说女儿不仅净身出户，还出手阔绰之后，一边嘬着白酒，一边骂她败坏门风，贺家之耻。
小镇上的家庭很多，夫妻之间闹矛盾的多，但是走到离婚这一步的，少。像贺琴堪这种背井离乡，年纪轻轻便不顾孩子离婚的，既不光明正大，也无谓苦衷。
清风镇开始谣传贺琴堪的闲话，不太好听。
据说细节可考，所以贺琴堪在那里又像从前一样，没人喜欢她，也没有人理解她，小镇上父亲们都拿贺琴堪作为反面教材，用来教导自己的女儿们。
贺琴堪的八卦已经成功洗白了梁燕，毕竟从前镇上都是拿好顺手牵羊的梁燕做例子的。
4
公司的一个姐姐见贺琴堪的生活实在过于苍白，几次三番想给她牵线都被贺琴堪拒绝了。
对于她来说，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有个安心的家，但事实证明，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太难了。
她害怕这怪诞的世界，害怕人心的毁坏，现如今就连平安也越来越像吴梏，她心里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贺琴堪虽然不愿意再有人走进自己的生活，却也还是在同事的撮合下结识了陈青，那时候的陈青刚从军队退伍回来。他大学毕业后当了两年的义务兵，在边疆晒得黝黑，有着一身精壮的肌肉。
即便只在部队待了两年，陈青也一直以保家卫国，服务人民为己任。
这样一个铁血的人，在第一次见贺琴堪的时候紧张得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会摸着后脑勺冷场。贺琴堪不介意他不善言辞，意外地觉得他可爱。
和陈青接触的那段时间，贺琴堪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相信，这个人真的满心都是自己。她愿意去相信一个退伍军人，也相信他那有力的臂膀能够保护好自己。
贺琴堪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圣诞夜，陈青和她在山城最大的一个游乐场坐摩天轮，当舱体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两人如身在童话世界的水晶球里。
陈青握紧她的手，他们一如其他青涩的小情侣一样，静静地享受尚年轻的时光。
天冷，雪寒，陈青却很细心地给她备了热饮、暖手袋。他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贺琴堪戴上，恨不得把她包成一只企鹅抱回家，他一直是个心细的人。
陈青很好奇为什么贺琴堪总是一个人，那年过年，他买了一大堆礼品硬拉着贺琴堪去拜访她妈妈。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贺琴堪的未婚夫是一个可靠的人，是会视她如珍宝的人。
陈青确实如他承诺，待贺琴极好，好到无论多少年后她回想起来，都要热泪盈眶。可他终究是个普通人，这世界上总有普通人做不到的事。
陈青唯一的缺点大概就在于他太过于宅心仁厚，这样的人是不会将家长里短的琐事放在心里的，但是贺琴堪会。陈青有个弟弟叫陈俞，和陈青不同，陈俞并没有完成学业，而是早早学着经商。
在生意逐渐做得起步以后，他开始提携退伍回家的哥哥。于是陈青便加盟了弟弟的生意，他做投资，弟弟负责经营。
总而来说，家里的日子很富足。
但是陈俞脾气暴躁，贺琴堪能从他身上看到父亲所有的影子——酗酒、赌博、暴力。
她不知道陈俞早年在经商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但是他那种一言不合便动手的脾气让她心惊。贺琴堪已经不知道陈青有多少次拿着钱到客户家点头哈腰赔不是，他总是在给被陈俞打伤的人赔礼道歉。
贺琴堪总觉得这么下去会出乱子，她很想以长嫂的身份劝一劝陈俞。然而就是那一次酒后的说理，陈俞觉得自己在饭桌上被拂了面子，于是他怒吼之下，掀了桌子，一脚踹上了贺琴堪的肚子。
就是那一脚，杀死了贺琴堪未出世的孩子。
这一次，陈青终于不用再带着礼品到别人家赔礼道歉，然而这次意外却让两人心如死灰——她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5
失去孩子的痛苦太过于沉重，贺琴堪打算采取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但是当她醒来的时候，陈青、陈俞以及他的妻子都跪在她面前，请求她不要把事情闹大。
贺琴堪一言不发，一一分析在场每个人的表情，考虑着他们每一个人的感受。
陈青憔悴不堪，连日来的悲痛连胡茬都长出来了，贺琴堪知道他是在为孩子和自己伤心。也是，身为一个男人，最爱的人受到伤害不亚于身受凌迟。
陈俞则面无表情，他的眼睛盯着地面一言不发，似乎只是因为被妻子拉着才跪在地上。
他的妻子是一个很懂得人情世故的女人，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愧疚不已，正用力地抽自己巴掌，双目垂泪，同时不忘捶打丈夫的胳膊来表达自己的悔意。
惊怒、悲痛、疲惫、后悔，贺琴堪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五味杂陈。她最后看向在场的两位老人家，婆婆下定决心似的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那双手传来的凉意稍微让贺琴堪清醒了一些，“琴堪，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支持你。”
贺琴堪强撑着笑了笑，然后闭了闭眼，无比疲惫道：“报警吧。”
病房里除了陈俞妻子的哭喊，再无声响。很久以后，贺琴堪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交到另一双手里，那双手粗糙无比，宽厚温暖，她已经很熟悉了。
她睁开眼睛，见陈青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犹豫地看着她，那双眼里带着恳求，她摇了摇头。
贺琴堪再次开始思考，终于想到陈俞受到法律自裁的后果——家里的生意会没落，陈家会名声狼藉。
她的思维停滞了很久，接着贺琴堪再次分析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感受。那就是如果自己不计较这件事，每一个人都不会有损失，她似乎不能做这个恶人。
但她还是满怀希翼地望着陈青，就像当年她满怀希翼地离开清风镇一样，她决定把话语权交给这个她全身心信任的人，“你看着办吧。”
陈青松了一口气，贺琴堪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
那之后的日子和从前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陈青还是爱她、护她，同时很卖力地跟弟弟学习如何做生意。
而陈俞还是醉酒、生气、一言不合就同人动手，她的妻子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分寸，就像当年的梁燕一样，吃光了贺琴堪的草莓不忘了夸赞一句好甜，拿走了她的衣服不忘赞一句好眼光。
她们似乎都是很会做人的人，不幸的是，贺琴堪到现在也没学会这一点。有时候贺琴堪也会想想自己和她们的区别，那大概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她回头看，身后都是空荡荡的，无依无靠。
因此她做每一个决定都身不由己，无论何时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考虑全面，将每一个人的得失考虑在内。
累，且孤独。
似乎不管她多么热爱这个世界，多么努力想去创造未来，这一路上从来没有人爱过她。
6
贺琴堪再次由衷地笑起来的时候，是为离开下定了决心。
那天的陈青依旧陪着心情不好的陈俞喝到凌晨三点多，厅堂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贺琴堪能看到陈青眼里的疲惫，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附和举杯，强撑着冷静，然后虚心地请教陈俞，生意淡季，他们的促销策略是什么。
陈俞冷笑一声，反手将手里的酒杯砸在墙壁上，酒水浸湿了一片壁纸，炸开的玻璃片哗啦啦落在墙根处，“吃饭就吃饭，谈什么生意，你可是我哥，怎么就这点出息！”
“你不要生气，我就是随口一问。”陈青并没有生气，只是从柜子里新拿了一个酒杯出来，斟满了酒，然后递到陈俞面前。
好像他不是一个生意合作伙伴，不是一个哥哥，而是一个为老板敬酒的下属。眼前的场景，贺琴堪看得眼酸，转头见弟妹正笑眼盈盈地看着她，冲她招手。
贺琴堪上前，女人俯身在她耳边道，“看他们两个喝得差不多了，你去煮些醒酒汤备着。”说着她顿了顿，拍了拍贺琴堪的手背，眯眼笑道，“醒酒汤还是你煮得最好。”
贺琴堪点点头，笑着应了。
她冷静地走到不远处的楼房，那是前不久陈俞拿着公司的利润新买的楼，说是等着房子升值了再卖出去。贺琴堪轻车熟路地走到厨房，做好了醒酒汤，然后端了一些带走，打算留给陈青。
离开那里之前，贺琴堪拉下了屋里的电闸。
贺琴堪回去的时候，陈青和陈俞已经双双醉倒，贺琴堪把不省人事地陈青扶回房间，又回来把厅堂打扫干净。她不忘嘱咐弟妹好好休息，关好门窗。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的爆炸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只知道一阵火光亮起，爆炸声几乎将整个街区动摇了。人们都出来看那场大火，等消防车挤进来的时候，整栋楼已经烧得焦黑，而陈俞夫妻的尸体碳化到辨认不出。
有个叫赵斯年的刑警留心了这个案子，经过现场勘查发现两个死者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厨房。
两个房间一墙之隔，大概是妻子正要为丈夫做饭时引燃了泄漏的煤气，从而引发爆炸。这么严重的爆炸，几乎将现场可能的证据烧得丝毫不剩。
街坊邻居对于这对夫妻的评价也很差，一时之间，即便赵斯年有所怀疑，也无从下手。因为与陈俞有过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最显眼的一个是陈俞曾合作两年的生意伙伴，因为在谈合约的时候双方没有达成一致，他被陈俞一拳打断了鼻梁骨。
说来也是奇怪，陈俞的朋友们，对于陈俞的死分为两种态度，一种是意料之内，说他就算不是死于意外，总有一天也会死在仇家手里；另一种是拍手称快，说第一次见到坏人不命长的。
对此，赵斯年只能扶额作罢。做人做到这份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7
陈青卖掉了公司，他生活的节奏开始慢下来，也不再疲于应酬。
他想抽时间带着贺琴堪好好出去走一走，她好像被弟弟的意外吓到了。然而贺琴堪却沉默着摇了摇头，拿出了已经拟好的离婚协议书。
那场大火烧了一整夜，不仅仅是将陈青的亲人、敌人、伙伴从这个世界抹除，也将她的心烧成一片荒芜。
陈青无论如何也追问不出贺琴堪到底为什么要离婚，贺琴堪只是坚持两个人已经没有感情了。再说他们也不会有孩子了，陈青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离婚以后会找到更好的人。
陈青不同意，贺琴堪便躲着不见他，偶尔联系时候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冷漠，陈青最终让步了。
他还是原来那么温厚，对谁都不肯亏待，并没有让贺琴堪净身出户。其实贺琴堪宁愿他此时自私一点，学会拒绝，然而他性子气质更加沉稳一些，仍旧是初见时那个单纯的样子。
贺琴堪离开后，思虑再三，最终回到了清风镇。原来的老房子已经改建成了宽敞明亮的公寓，她买下了同一位置那一套。公寓不大，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还有一个可以晒日光浴的阳台。
在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之前，贺琴堪一直懒散地生活着，她在阳台上看着日出，看着日落。困了就把手里的书盖在脸上睡一觉，也不在乎日子到底过了有多久。
她的心情意外地很平静，但她总是想再等一等，看看属于她的审判到底会不会降临。万幸，近日来敲响她门的人，只有快递小哥。
贺琴堪有一天看着夕阳出神，看着看着就落泪了。隔着两个阳台的有一个年轻男孩好奇地看着她，似乎还是个学生。
“姐姐，你在哭吗——”
她点点头。
“为什么，是不是被男朋友甩啦。”
贺琴堪摇摇头，又点点头。大概是吧，那天也是四月十八，她失去了她的孩子，也失去了她对于未来的希望。
两年后的四月十八，陈俞夫妇死于一场意外的大火。
再一年后的四月十八，她和陈青正式签署了离婚协议。
今天也是四月十八，她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笑声，起身见梁燕正大包小包地提着新鲜的蔬菜瓜果跟在一个肥胖的男人后面，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角，仰头问她：“妈妈，为什么只给弟弟买了溜冰鞋，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啊。”
梁燕不耐烦地扒拉掉女儿的手，“女孩子家要溜冰鞋有什么用？”好像有预感似的，她抬头看见了贺琴堪，见丈夫走远了她放心地挥手冲楼上打招呼。
贺琴堪却一反往常，并没有回应，她懒懒地靠在那里，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梁燕，直到对方骂了一句神经病便转身走了。
贺琴堪看着夕阳下小女孩儿沉重的步伐，终究叹了一口气。（作品名：逃亡者，作者：白雪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