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通知是2月6号开学，也就是正月十六。
按说，我应该正月十五这一天就该返校。根据往年我的表现，正月十五返校也符合我一贯做事的风格。
但今年，母亲告诉我，“哪有大十五就走啊，要不，我给你校长请个假，你明天一大早，坐最早的班车，不碍事儿的。”
犹豫了下，除了第一年，我正月十五晚八点，披星戴月地把学校75岁的门卫大爷从睡梦中叫醒，没入黑咕隆咚地校园，咳嗽一声才亮了的路灯似乎在告诉我，“小伙子，你挺积极啊。”
的确如此，第二天的全体教师会议上，我被表扬了，校长的原话是什么，早已不记得了，但和路灯说的话似乎大差不差。
往后的几年，我也是正月十五就来了，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行为习惯。
今年偶然打破这个“习惯”，我倒有点儿不习惯了。
晚上母亲做了一大锅的汤圆，我说，“妈，我买了两大袋，你都下锅了？”
母亲点了点头，“吃吧，撑不着。”
结果是，我肚子胀的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睡着。
睡醒是被母亲叫醒的，一看手机，才五点半。
“妈，你干嘛呀？去项城的车不是早上7点20吗？我再睡一会儿。”
“别睡了，你起床不需要刷牙，洗脸，再检查检查行李，看看有没有忘记带的。”
“行了，知道了。”
极不情愿地穿衣，机械地把所带的物品有复查了一遍，确保无误后，才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冰水让我稍显迷糊的意识顿时变得格外清醒。
“哎呀，算了，我还是用湿纸巾擦擦脸吧。”
“我这就给你烧热水。”
“不是，我说，家里的热水器都坏多久了，你和我爸也不知道维修。”
父亲坐在沙发上，接了一大碗白开水，一边喝，一边插话进来，“房子是你的，你一年到头，满打满算在漯河住了不到半个月，有必要吗？我和你妈洗脸洗脚洗头烧点儿就凑合了。”
“呃，但是你们淘菜刷锅洗碗，这大冬天的。”
母亲把温好了的热水倒进洗脸盆，也笑着说，“哪有那么矫情？老年人，皮糙肉厚的。我年轻时，在冰块浮着的水里洗白菜，洗萝卜，都冻习惯了。”
我不知道该回说些什么，自顾自地就哗啦啦地把水往脸上撩。
六点二十，我说，“妈，我出去叫个出租，很快就把我送到车站了。”
“别啊，我找个手套，我开三轮车送你。”
“真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走吧，我送你，我今年66岁了，还能送你几年，你这孩子……”
清冷的早晨，冷冽的寒风，母亲开着她的破三轮，我坐在副驾驶，随着引擎的发动，和车内语音系统的一声“祝您一路顺风”，我们出了小区的大门。
双汇工业园，路过了；光明路小吃街，路过了；漯河烟厂，路过了；涵洞，也路过了，汽车站到了，我下了车，天也大亮。
周口车上的卖票员就站在外边，我买了票，就没进站。
在外面等车的时候，母亲让我去车站附近的胡辣汤店吃点早餐，我拒绝了，因为我真的不饿。
母亲笑了笑，“是不是昨晚的汤圆黏住肚子了？”
“我猜，是！”
父亲的电话打来了，说已经做好了早饭，问母亲什么时候回去吃。
母亲说，“我把咱孩儿送上车，你先吃吧。”
放下手机，母亲给我说起了老家的人和事儿，说我姥姥一共三个儿子，老二家的儿子孙子辈没有一个上学有出息的，都是笨汉子；老三家的儿子孙子辈也没有上学有出息的，但孙女辈出了个211大学，乡政府直接挂绶戴红，还送了一块牌匾；老大家就是我爷爷，孙子辈我当了个教师，算是有出息了……
呃，我想，我当了个农村小学教师，就算是“有出息”了吗？
当然，如果母亲非要把我定义成“有出息”的范畴，我也认了。
母亲总结，“你说你当年成绩多好啊，小升初语文全鲁山县第一名，考高中，你是咱们村的第一名，虽然没考上，可是妈不后悔；考大学，你语文139分……云云有你语文的好遗传，理科稍微好点儿，你俩下辈子就剩拍着屁股笑了。”
我美滋滋地听着，想起来妻子生了云哥后，我做的一个梦，我和妻子在吃捞面条，继子穿着一身警服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妈，给我点儿钱。”
妻子说，“我哪儿还有钱，你弟在中科大读书，我不给他钱，你让他喝西北风。”
梦就到这里，我猛地睁开眼，太真实了，就跟现实中一模一样。
假如这个梦是真的，云哥应该是我和妻子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了。
去项城的车出站了，我上了车，透过车窗，看着母亲依旧站在原地，直到我的车过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她才木然开着三轮车渐渐地消失在回家的方向。
车出漯河，很快上了高速，我开始回忆母亲说的每一句话，神奇的是，那么多话，我只记住一句，“我今年66岁了，还能送你几年，你这孩子……”
#我在农村教书#
—后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