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暂时回到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华大地，那是个现代人无法想象的乱世凶年。因番薯和玉米的引进，再加上一百多年的和平，至道光年间清朝人口突破四亿；已超过农业社会所能承载的最大人口数量，也就是所谓的马尔萨斯陷阱。按历史经验，当土地产出无法养活人口，大自然看不见的剪刀必将高高举起，具体的表现就是内乱战争。彼时，西北陕甘有回乱，皖苏鲁豫有捻军，太平天国势如破竹，定都南京，再叠加外部列强侵略瓜分，工业文明降维打击下，建立已满200年的满清王朝快被卷死了；十多年的内乱造成了金7000万人口非正常死亡，相当于二战全球死亡人数的两倍。以上说的是时代大势，具体到身在其中的普通人，就是无休止的痛苦与逃亡。看着遍地尸骸面色惨白，踉跄着离开战场。乱离人不如太平犬，死亡已无法在他们心中激起任何波澜。庞青云苟且装死活命，这损害了一个军人的荣誉感。兵败很大原因是因为友军魁字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这必然牵扯到上层政治斗争，暗示庞青云目前还比较嫩。在命比纸薄的年月，两个陌生人不由自主抱团取暖。庞青云醒来第一件事，是去当铺卖掉官服与佩剑，这代表他不再纠结于形而上的荣誉，先活下去再说。在这草蛋的年代，人只有杀与被杀两种关系，甚至不需要任何思想斗争。填饱肚子是最大的道理，人饿急了，玉皇大帝都可以抢。庞青云虽然卖掉军装，但打仗的经验是无价的，之所以先观战，一是暗中评估这帮散兵游勇值不值得帮，如果毫无战斗力，一触即溃，老庞必然转身走人，才不去送死；二是把握时机，窝在格子间里996一整年，不如在话事人面前闪亮一分钟，回去的路上，庞青云还主动把军靴送给了午阳，体现出极高的情商。人群中庞青云一眼看到了破屋中共度一晚的年轻女孩，四目相对既不敢相信，也不敢相认。女孩名叫莲生，她自称扬州瘦马，这是个有侮辱女性意味的词；明清时有人贩子专门买穷苦人家的漂亮女娃，培养琴棋书画，长大后卖给富商尤其是盐商做小妾，或女宠，就名为瘦马，说白了就是性奴。上次碰到庞青云其实是离家出走，但那时没有工作岗位给个年轻女孩；和易卜生笔下的娜拉一样，她必然是要回去的。莲生对庞青云可谓一见钟情，他比憨直的二虎显然更有文化有情趣。庞青云知道莲生和二虎的关系，心中异常失落；路上碰到跑去问个究竟，莲生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两人刚要互诉衷肠，却传来枪声。三人各杀一个陌生人，手上沾血等于下了重注，不会轻易背信弃义；午阳与二虎两个资深土匪没什么负担，手起刀落签完字；庞青云下手时还加了句台词，算是心理安慰；记住我这张脸，下回投胎找我报仇。可以把庞青云看成是个部门经理，因项目干砸了，坠入底层，此时发现一个有潜力的小团队，便结投名状，重注二次创业。这次初始资源只有3个大哥共108人，但内部朝气蓬勃狼性十足，等待残酷市场的检验。年长而处卑很难受，所以愿意押宝在庞青云身上。庞青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赌或者滚，他别无选择。午阳自告奋勇打头阵，他虽年纪最小但在士兵中威信极高，一番激励下，应和者众；一百年前的誓师口号就是这么直白，抢钱，抢粮，抢娘们。二虎一刀砍死来劝降的使者，暗示这是一场没有什么规则底线的搏命战。庞青云撇了眼远处的陆大山，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神情，知道必须拿出底牌，遂率队杀出，他要用命逼陆大山出手。然而800对5000，纵使谋略满分，也很难抹掉硬实力差距陆大山是观望，他也希望赢，好让陈大人在军机处能露脸，但又不愿付出太大代价，庞青云的拼让他下了决心。将在外，战场上依然是谁能打谁说的算。仗打完了，他们赚什么，这揭示出清末军政的一大顽疾，官僚系统的利益超越了国家总体利益；只要战争不止，就可以名正言顺跟中央叫板，权钱一把抓；从明末到清末，朝代的末期，无不如此。富贵不归故乡，犹如锦衣夜行，再次出征前，旧部回了趟村子，大家都很开心；庞青云很识相的住在村外的破屋，莲生飞奔而去却没见面；屋内的熊熊炉火象征着爱情的小火苗，但现在他们只能各自燃烧。然而攻城略地之际，军队的问题也显现出来，那时中央财政没钱，又没有先进思想做指导，打太平军很多时候要靠自己筹措军饷，庞青云很看不惯掠夺老百姓，创业之初野蛮生长没办法，现在是时候立规矩了。二虎死命求情也没用，必须当众砍了才能以正视听，庞青云的心中有一个大大的梦想。刀剑入库，马放南山，老百姓才能真正的安宁。冷兵器时代武器都差不多，打到最后就是拼肚皮。二虎发现黄文金并非相战胜他，而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结束这场僵局；让士兵回家务农，不要羞辱城里的百姓。看着瓮城里尸堆如山，二虎的信念崩塌了，背信弃义是无法接受的，他没法站在大哥的角度看问题，决定带一部分兄弟回家。大战在即，这等于是病变，庞青云这时动过杀机，好在有午阳从中调和，才算暂时安抚住。先前有交代，打下南京得的钱与魁字营一人一半，二虎生怕夜长梦多，索性借着酒劲全分了，还把庞青云抬出来，让其下不来台。私分军饷是重罪，但庞青云忍了，这也为后面的悲剧，埋下了大隐患；何魁知道后大怒，与姜大人商量如何处置。二虎的痛可并不是功劳归谁，而是兄弟情日渐折旧；底层是江湖逻辑与官场逻辑的碰撞。两眼之间的温差让人寒意丛生。大概是莲生向庞青云汇报何魁的离间计；但庞青云确实心里有鬼，那个凶狠的眼神，是警告午阳休要多言。求太后免除战乱去赋税对百姓是大大的善举，同时也非常之冒险，如同项目刚刚有起色就跟老板要提成，这说明庞青云确实是有理想的；他对二虎和午阳承诺国泰民安，“杀是为了不杀”并非空头支票。至于这句话落尽太后耳朵里会是什么效果，我们后面结合剧情再分析。他自认凭着本事吃饭，并不属于任何派系，所以才能得到太后垂青。你兄弟赵二虎，在苏州说要走，一呼百应；在南京，又私分朝廷军饷，你山字营姓赵啊；从这一刻起就注定，赵二虎活不了。在南京的赵二虎终于想通了，时移势易，现在大哥身在仕途，已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兄弟情深；与其在南京找不自在，不如回乡过踏实日子，莲生也表示同意。虽然有矛盾，但那属于兄弟内部，外人要下杀招必须枪口一致，庞青云在小黑屋里看着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二虎没吭声，然后交代了陆大山几句话。午阳的思路单纯，认为红颜祸水导致兄弟阋墙。用一个换纱帘的生活细节反照人物的求生欲，莲生的怕死很真实。二虎与午阳愿意支持庞青云的梦想，但他们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残酷性；他两的思维一直处在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兄弟情层面。午阳从小是个孤儿，所以对投名状有种莫名的依恋，兄弟就是家，就是一切，现在人走房塌，唯有以死相搏。一将功成万骨枯，庞青云确实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权力，他确实想当一个好官。为兄弟复仇有道德合理性，只希望他能想通。炮响枪至的一刹那，庞青云明白了，他也只是一颗棋子，一颗随时能被弃掉的棋子。让我们转换到朝廷的角度，看看庞青云为什么必须死。祸患的源头是庞青云在紫禁城受封之时，太后赐予黄马褂，说了句“咱君臣之间还要相处很久”，明显有拉拢之意，而庞大哥的官位还没捂热就提出免税要求，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等于把太后架在火上烤；答应了，功是庞青云的，不答应老百姓会说太后不体恤民生艰难，两头不是人，哪个领导都会觉得不爽。陈大人曾说庞大人获得太后的垂青是因不属于任何派系，结党营私确实是历代君王最忌讳的事，但太后没说不能站我啊；老佛爷本想扶植老佛爷为亲信，制衡军机处三个老官僚，谁料庞老大在面试阶段就飘了，到关键时刻谁知道你站哪，那时庞青云已被定义成外人。就算如此，其实庞青云还不至于身死，毕竟位列封疆大吏，内外影响会很大，接下来庞青云又犯了好几个忌讳；先是拒绝狄大人的拉拢，吃饭时全程臭脸，连有提携之恩的陈大人也没有特别关照；所以后来杀庞青云时，陈大人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可惜都是命，等于是置身事外了。在清末政治体系里，你必须战队，不是王权就是官僚，谁都不站，等于是共同的敌人。庞青云有点像卡扎菲，把五常轮番得罪一编，就只能被打黑枪了。庞青云不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没有人否认他是个能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庞青云却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官僚系统，觉得世界不够好我就去改变他，丝毫没有爱惜羽毛，一头扎进政治漩涡中，触礁了。所谓的时代悲剧，是指你的个人能力再怎么强，也逃不出历史的局限性。晚清的历史局限性，就是大厦的每一根柱梁都在迅速腐朽，没有任何人能够避免坍塌；所谓的中兴之臣，辅国良将最多算个裱糊工。如果世道很乱，你又很有理想，身处其中该怎么行事呢，孔老夫子说的很明白，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并特别提到，管住自己的嘴，这是智者的避祸方案。而庞青云没有选择独善其身，当个裱糊工不过瘾，他的理想是搞装修，要把承重柱都砸掉的那一种，挽大厦之将倾，动机是好的，可他生错了时代。投名状把个人与时代的冲撞表现得淋漓尽致，每个主要任务都立住了，体现出巨大的复杂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