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中国的网络小说目前在国外很火。很多外国人在看中国的网文，那么他们能够理解网络小说中的那些具有中国文化元素的东西吗？就比如说这个“打脸”，在网文中很常见的套路，外国人能够感受到其中的爽点吗？
最近《一念永恒》的英文版翻译者：Deathblade，他就制作了一期视频，在youtube上向国外的网文读者科普“面子（face）”这个词在中国网文中的含义。
视频原标题：CFNFAQ - Is "face" portrayed realistically in China……
作者：Deathblade（《一念永恒》、《我欲封天》、《求魔》的译者）
翻译：Lazymark2
这是一期关于中国玄幻小说的问答（FAQ）
大家好，我是Deathblade，这期仍然是解答大家对于中国玄幻小说的疑惑。
今天我要讲的是“面子（face）”在中国玄幻小说、影视以及漫画等作品中的地位。
在现实中，中国人真的有那么重视面子吗？小说里的那些关于面子的描写到底真不真实？有多真实？接下来我们讨论的就是这些问题。
我不会深入地去探讨面子的定义，以及它在中国文化中的含义。在网上你就能搜到很多相关的资料。简单的说，面子就是一个人在社会、社交圈中所拥有的地位、尊严和名誉，这就是“面子”的定义。
而英文中的face（脸）同样也有名声、尊严的意思。这一词义实际上就是由中文延伸过来的。实际上许多语言中“脸”都有名声、尊严的含义，很显然，这都是由中文延伸来的。从这一点上不难看出，面子在中国文化中有着重要地位。
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面子到底对中国人有多重要。不过首先我要迅速地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有资格来解答这个问题。
首先，我读过很多中国玄幻小说。我在学习中文以及来到中国之前就已经开始看这些小说了，而当我来到中国之后，我仍在继续看这些小说。同样我也将许多中国玄幻小说翻译成英文，另外我也学习了很多年中文，我学中文到现在已经超过了。最早的时候我在曼哈顿的唐人街住了几年，之后我来到中国定居七年多。所以在中国文化方面，我已经有了很多积累。另外，作为一名书迷同时也是一位译者的我，往往能从比较独特的角度来看待这些问题。因此，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来解答这个问题的。
这次之所以决定讨论“面子”，是因为我经常在论坛和章节评论区里看到网友们在讨论——他们觉得小说里面的角色在丢脸/长脸（lost face/gained face）时的反应太假了，甚至不能理解为啥这样就丢脸/长脸了。或许大家不会直接说这些情节很假，但很多人会对此加以调侃和嘲笑，因为大家觉得这些情节实在太扯淡了。
说实话，我在很多年前刚开始看中国武侠小说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那时我看的还不是现在的网文，而是更传统一些 的武侠小说，比如金庸和古龙的作品。我记得当我看那些小说的时候，我也不懂为什么小说里的人物会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为什么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情，比如自己没有被认出来之类的，就可以激怒一个人。我觉得这种反应真的太扯淡了。实际上说到这里，我马上想起来一个例子，那是在很多年以前，我看《笑傲江湖》的时候，书中提到主角遇到了一群少林的和尚；你知道在武侠世界里，少林和尚是名门正派，但当主角遇到这群和尚后，你会发现在这本小说里，正派并不是那么正义，反派也不是绝对的邪恶；然后我清楚地记得有个情节是这样的，少林和尚为了维护自己、维护少林的名声，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而且这样的情节还不少，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这很扯淡。
而现在看中国玄幻小说的人越来越多了，我想肯定会有很多人和我那时候的想法一样。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讨论下“面子”在中国文化中到底有多重要了。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一样，面子（face）这个词，或者应该说面子这个概念和词义最早来自于中国，因此你可以想象它在中国文化中有多重要。如果你在中国网络上搜索一下面子相关的讯息，你会发现中国人都知道自己很重视面子，他们很清楚这一点。他们的文化就是非常重视面子。无论是对于中国的国家地位、对于领导人，还是对于其他人比如婴儿、甚至宠物等等，你能想到的一切事物，面子都非常重要。这就不难想象为什么中国网络小说里有那么多打脸装逼的情节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回到正题。在我看来，玄幻小说里关于“面子/打脸装逼”的描写，在某些情况下是非常真实的；或者换句话说，玄幻小说中人们认为长脸/丢脸的理由，在现实的中国也是完全成立的。小说里那些人的反应是极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我见识过很多次了，等下我会给你们举些例子。
当然那些不现实的事就不说了，那肯定不会发生在现实中。譬如你肯定在某些小说里看到过，仅仅因为你瞅了对方一眼（你瞅啥？），对方就要灭你满门，屠你全宗，甚至要把你的星球炸掉之类的。这些肯定都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简单来说，玄幻小说的故事显然都发生在虚构的世界里，跟现实肯定是不一样的，现实世界一怒之下就杀人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在这些小说里，当你对某些人发怒的时候，你就可以攻击他或者他们也会攻击你。你懂的，毕竟大家都是有超能力的人，这些世界的道德标准与地球截然不同，因此这样的行为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很显然，这些世界中人们发泄情绪的方式会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但只要你认真去留意小说中的角色如何面对挑衅的，你就能更好理解中国的文化，因为这些反应都是有现实基础的。
我简单给你讲几个我自己的经历。当然我知道我个人的经历不能反映整个中国文化，也不能说明所有中国网文都是这么写，但这些经历确实改变了我对中国文化中面子（face）的看法。
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不是某一件具体的事情，而是我经历的一系列类似的事件。如果一件事仅仅发生了一次，这有可能是一次偶然事件；但如果一件事不断发生的话，那你就有经验了，你能从中吸取教训。那是在我决定成为全职翻译之前的事情，我当时在一所英语学校教书，在那所学校，老师不仅仅只是教语言，而是在比如数学、科学、语言、艺术、社会科学等科目的教学中，通过这些科目的学习，从而让学生更好地掌握英语。学生中年纪最小的只有3岁，最大的大概10到12岁，那所学校的学费非常贵，一个学期学费大概相当于普通中国人两个月的薪水，对于学校里的中国员工来说，学费甚至相当于他们六个月的薪水。所以学费真的非常贵，而大多数家长之所以将孩子送到那所学校，原因大概有两点：第一是英语在中国非常流行，实际上无论在中国的入学考试还是教育中，英语都是重要的一部分；第二是许多家长希望他们的孩子以后到海外学习，比如美国、英国、新西兰、澳大利亚这些国家。中国大多数家长的想法是这些海外的大学还有高中都比中国的好，所以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许多家长会为此付出大量的金钱来将他们的孩子送到这种英语学校，为将来出国做准备。
学校会将学生分成许多组，每组大概10-15名孩子，同一组的学生会进入一个班级，他们会一起学习同样的课程。一般在一个层次的课程结束后，他们会一起进入下一个层次。因为他们课表、老师都是一样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孩子们的进度都是一样的。但是你可以想象得到，就跟其他学校一样，不管是什么科目，总有一些小孩表现会比较出色，而总有一些小孩会跟不上。可能有些孩子对语言有天赋有些没有，或者有些孩子家长管得比较严，会监督孩子学习，有些则不会。有很多因素会对孩子的学习造成影响。重点是在课程结束时，这些跟不上进度的孩子实际上还没有做好进入下一个层次的准备。
而作为这所学校的校长，我负责管理教学事务，因为我会说中文，所以经常与这些成绩不好的孩子的家长们谈话，希望能一起解决这个问题。而我经常遇到的问题就是某些学生跟不上，他们没有准备好进入下一个阶段。一般来说这个问题有两种解决方法：一就是让这个学生重修这个层次的这门课程，二就是让他直接留级，出于许多不同的原因，有些学生会跟不上课程的进度，因此在进入下一层次前最好能巩固之前的知识。而我的任务就是去说服这些家长让他们的孩子重修这门课程。当然有很多其他因素影响着家长们的决定，比如课表、老师等，但我得说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面子”。
在这么多年里，我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情景。我没有具体的数据，但从我个人经历来看，绝大部分家长拒绝让他们的孩子调去其他班级重修这门课程或者留级。我能理解，留级即使在西方文化中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但即使我跟这些家长建议让孩子重修，家长也会直接和我说：“如果我的孩子没和其他同学一起进入下个层次，那我该多没面子。”或者他们会说：“那我的孩子多没面子。”我能理解无论身处什么文化背景，重修都是件尴尬的事。但我得说这些家长花了那么多钱，试图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想让孩子学好英语，可到头来他们更重视的却是自己的面子还有孩子的面子，而不是在乎孩子是不是真的学好了英语。
你能想象，如果孩子没有很好学习上个层次的知识，就进入到下一个层次，那么他们不会在下一个层次有太大的进步。而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但家长们并不在意。在过去这么多年里，我已经教了好几百名学生，在我带的班级上，类似的情况在不断发生。我试图去说服家长让他们把孩子送到我带的其他班，这样孩子就不会特别尴尬，学生可以直接转到我管的其他班上，按照不同的课表上课，这样班上其他人也不会知道他是在重修这门课，这样对学生更好，我在这所学校教了大概五年，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两次是家长同意让孩子重修的。当家长们同意后，孩子的进步都非常明显。但这些经历的确让我大开眼界，因为家长们真的会对我说：“如果我的孩子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升到下一个层次的话，我在其他家长面前该多没面子？”
这样类似的经历改变了我对面子的看法，我才明白在中国文化中面子有多重要。
而另外一个经历其实我在推特上提到过。那次经历有点搞笑，就发生在几个月前，我们一家三口去度假，我们在一家餐厅外看菜单，就是那种女服务生在门口招揽客人的餐厅，我们当时在看菜单。而我的老婆，一个比较典型的中国女人，我的意思是她虽然不是那种超级传统的中国女性但就是你懂的，她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都是很中国式的。然后我们研究菜单看了很长时间，她在浏览菜单里的每一道菜，然后问我大概就是：“亲爱的我们吃这种鱼好不好？”我就说：“好啊。”然后她又说：“不如我们还是吃牛排吧。”那我说：“OK，也行，我喜欢牛排那就吃牛排吧。”不过她又说：“诶这个看上去也不错。”我就说：“行行行那就吃这个吧。”但我老婆又说：“我们还是吃海鲜吧？”我自己不太喜欢吃海鲜，所以我就说：“你点什么你就点吧，我不管，我不吃海鲜，你想点啥海鲜你就点吧。”然后这样的对话又持续了几分钟，我越来越不耐烦了，然后我就说：“你想点啥就点吧！我无所谓，咱们赶紧进去坐下吧！”然后她瞪了我一眼，我内心咯噔一下，然后我们进餐厅坐下，等到服务员走开以后，我老婆就恶狠狠的说：“如果你再在大庭广众下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会非常非常生气。”
在中国网文中，你可能会经常看到“杀气（murderous aura）”或“杀机（killing intent）”这样的词，我告诉你，在现实中是真的存在的。在中国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我老婆尤其擅长（小声说），希望我老婆之后不会看到这个视频（笑）。我意思是她虽然会看我的视频但不是完整地看完，所以我应该是安全的。但要知道，她那个时候真的很生气，因为她觉得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丢脸。所以我就和她说，我们在中国呢，其他人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刚讲的是英语。然后她说，我们正在一个度假村里呢，这里大多数人都会说英语，他们当然听得懂了。然后我说我知错了。
尽管你们可能觉得我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我本应了解这些事了。但接下来我还要再说一个事情，那是我还在学校教书的时候，那次是更直接的打脸，人们的反应跟你在网络小说里看到的一模一样。长话短说，学校的另一个老师，他和我一样，是个加州人，在他的班级里有个问题学生，表现非常差，比如暴力、摔东西之类的，然后那个老师受不了了，他将这个学生赶到大厅，而所有家长都在那坐着等待自己的孩子下课。家长正在那坐着呢，突然发现自己的孩子被老师赶出教室，而且是当着所有家长的面。瞬间那个孩子的家长眼中就露出了我刚刚提到的“杀气”，如果这发生在中国的玄幻小说里，那个孩子的家长可能已经将学校给炸了。他们非常非常生气，愤怒到说不出话，然后必须我来处理这个局面。他们拒绝让孩子回到原来的班级，而且向学校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比如减免一部分学费等等，学校也一一满足了他的要求。就因为他们的孩子在没有任何警告的前提下被赶出了教室。当然这个孩子的表现真的很差劲，教室里有摄像头，所有人都能看到发生了什么。因此大家并没有感到特别震惊，不过家长们在丢脸时的表现真是太可怕了。
以上都是我个人的一些经历，我希望这些故事能帮你理解面子在中国的重要性。正如我之前所说，你只要认真去读中国玄幻小说中关于面子的描写的话，你就能对中国文化有更多理解。再次声明，我说的不是那些“看我一眼我就要灭你满门，炸掉你星球”之类的扯淡的话，我说的是人们被激怒时的表现以及他们感受到愤怒的理由等等，这些在现实中的中国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好吧我的这次视频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以往了，我希望这对你们有所帮助。
以上就是这位老外，《一念永恒》、《我欲封天》等网络小说的专职翻译，对中国“面子”的理解了。大家觉得他的理解是否符合国内的实际情况呢？欢迎留言讨论。
